經過這麽長時間的接觸，馮棋淵對裴然有了更多的了解，同樣的，裴然對於馮棋淵的了解，也在增加。
馮棋淵這人，是隻老狐狸完全沒錯，不過這隻狐狸還算是比較有人品的老狐狸。
裴然會和馮家這麽長時間交往下來，也不止是因為馮家人有錢有勢。
同樣是有錢，柳家比馮家還有錢一些，就算是拋開柳城的關係，裴然也完全沒有想要和人家有交集。
柳家人人品都不怎麽行。
馮棋淵大概也知道裴然和柳城之間的關係，平時要是聊到相關柳家的事情，他都會略過話題。
但是今天不同，裴然沒有主動提起，他卻反而提了起來。
裴然立即就察覺到了這點異樣。
馮棋淵對柳家應該是沒有什麽好感的，這點裴然早早就察覺出來了。
不然馮棋淵也不會和他來往，更不會在有些時候提點他。
以裴然的敏銳，他覺得馮家隻是沒有機會，如果有機會的話，他們家應該不會吝嗇於把柳家幹掉。
裴然沒有證據，但是他又很確信。
不過即使如此，裴然也沒有直接把話挑明，和老狐狸聊天就是這樣，說一半藏一半，意會了即可。
裴然沒盯著這個話題聊下去，反而說起了天氣，說起了風景，說起了海上釣到的那條鱸魚，他家贏錢錢怎麽愛吃。
馮棋淵始終笑眯眯的，格外沉得住氣。
一直到兩人喝完茶，準備回去，馮棋淵才像是不經意地露了句話給裴然。
“樹大招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永遠的贏家，沒有誰能永遠站在巔峰，有時候做人做事，不能著急，等著過上一段時間你再看，對方是不是還能站得那麽高，那麽穩。”
裴然點頭：“馮伯伯說得對，處在穀底的人不容易，站在巔峰的人也未必輕鬆，無論身處哪裏，最重要的是，緊守本心。”
馮棋淵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說：“你年紀輕輕就懂得這個道理，未來的發展，肯定是不可限量啊。”
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
像他這樣的老人，真的該退休了。
麵對長輩的誇獎，裴然回以一個微笑，也沒有過度地謙虛。
馮棋淵頓了幾秒，說：“說起來，原來我也很看好柳城這個年輕人，可惜了，他的路走歪了，現在這個年頭，還尋求聯姻，年輕人離婚結婚的事情，見得還不多嗎？別看秋家就一個女兒，可是誰知道人家早就在外麵生了兒子呢？秋家是不可能完全向著柳城的，也是柳名盛的身體突然出了問題，很多事情都沒有安排好，柳城到底被他保護得太好了。”
裴然被馮棋淵最後給出了幾個信息，炸得都要跳起來了。
秋家有私生子？
那柳城娶秋一蔓，想要借助秋家的力，這個計劃不就是落空了嗎？
秋家要是隻有秋一蔓一個女兒，那秋家為了女兒，也會全力支持柳城。
這也是柳城當時會下定決心娶秋一蔓的原因之一。
但是，如果秋家另有兒子可以繼承家業，秋一蔓他爸不管是不是重男輕女，都不會想把事業交給女兒，從而被柳家吞並。
秋一蔓算不算戀愛腦不好說，但是她一心向著柳城，那是完全可以肯定的。
就連柳城的算盤都打好了，以後秋家就是他的。
但是如果現在秋家跳出來一個“新的兒子”，那麽，一切就會變得不一樣了。
這是誰都沒有預料到的。
果然，這些消息，外人一般連打聽都打聽不到。
薑布那個包打聽都沒有打聽出來，裴然是更加不知道了。
也就馮棋淵他們一個圈子裏的人，才知道最近秋家這事已經鬧起來了。
秋一蔓她爸突然多出一個私生子來，衝擊最大的自然就是秋一蔓和她媽媽。
這不隻是就多了一個孩子的問題。
這是出軌、不忠，還有牽扯到分家產這樣的巨大的利益。
秋一蔓都快瘋了。
她從他們這個圈子裏高貴的小公主，突然變成了一個笑話。
嫁給柳城這些日子以來，她也沒有過得有多少開心。
因為他們結婚，有大半原因就是為了柳城的爺爺衝喜，他們的婚禮辦得很倉促，和秋一蔓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但是她又說不出反對的話來，畢竟柳城他剛失去了爸爸，爺爺又還在醫院裏躺著，如果這個時候搞出一個世紀婚禮來，她覺得不止是柳城，還有她，都會陷入旁人的閑言碎語之中。
這種情況下，她也沒有別的選擇，隻能選擇委屈自己。
她做到了通情達理，顧全大局，但是內心裏真的又很不開心，一生一次的婚禮，弄成這樣，她以後回憶起來，都不知道要回憶點什麽。
而嫁給柳城這件事情本身，也沒有讓秋一蔓高興太多。
柳城一天到晚擺著一張像是麵對下屬的臉，絲毫沒有什麽溫柔體貼可言，而且他一天到晚就知道待在公司，有時候回家都已經後半夜了。
甜蜜的夫妻生活，根本都不用想了。
秋一蔓有時候都開始懷疑，她為什麽要那麽堅持嫁給柳城。
如果隻是過這樣的日子，她還不如一個人過。
和柳城在一起，沒有戀愛，沒有你儂我儂，隻有一場婚禮，和相敬如“冰”的平常生活。
唯一讓秋一蔓覺得還算安慰一點的，就是她的婆婆，對她還不錯。
但是她那個婆婆，實在不是個正常人，特別是當她的老公就那麽死了之後，她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現在說話做事，時不時會顯得有些不太正常。
而且以秋一蔓看來，這個女人是真的很可憐，老公活著的時候，她倍受折磨。
現在老公已經死了，她竟然還不放過自己。
就算是一個死人，她還是天天在那裏念叨著，人當初在活著的時候，怎麽沒有善待她，最後他落得這個下場，就是他活該。
秋一蔓以前覺得她可憐，現在隻覺得她是自己不放過自己。
她想同情都沒有地方可以同情得起來。
而且這些事情，聽來聽去，聽到後來她也煩了，這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實在過不下去，離婚不就行了。
就算她娘家靠不上，但是這些年的柳太太做下來，她手頭的錢，絕對夠她富足地過一輩子。
而且就算她離婚，她的兒子還是柳家的繼承人呢，怎麽樣也餓不到她。
何況現在人都死了，再念叨這些還有什麽意思。
越想這個事情，秋一蔓就越對她那位婆婆沒有耐心。
不過這個事情也提醒了她一件事情，那就是她這位婆婆可是有柳城這個兒子的，而她，如果哪天和柳城離婚了，那她可是什麽依仗也沒有。
這麽一想，秋一蔓又替自己在這段婚姻裏受到的委屈感覺到不值。
她才結婚，為什麽要開始考慮離婚的事情。
直到她爸的私生子突然被帶到了台麵上，秋一蔓的不安感一下子升到了頂點。
她爸竟然在外麵有私生子！
無論她和她媽承不承認，那個孩子，都是她爸血緣上的兒子，是和她一樣有繼承權的。
秋一蔓她爸隻帶回了孩子，至於孩子的媽到底是誰，他根本連透露都沒有透露。
他更加沒有要離婚的意思，這就安撫住了秋一蔓她媽，夫妻之間大吵了一架，然後也就平靜了下來。
反正結婚已經那麽多年了，要說感情之類，原本有沒有也不知道，現在是肯定淡了。
比起感情，顯然對她而言，利益更重要。
那個孩子還小，真要繼承家業，也得至少幾十年後。
很多事情就顯得沒有那麽著急了。
秋一蔓聽她媽媽的勸，讓她不要那麽著急，也別去管她爸的事情，就當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好好地當個乖女兒，別傷了和她爸之間的感情。
她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和柳城生個孩子，她隻要坐穩了“柳少奶奶”的位子，幫著柳城掌握了柳家，那她以後想繼承家裏的家業，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就算她爸不願意，還得看柳城答不答應呢。
在這件事情上，柳城肯定是會站在她這一邊的。
這件事情，秋一蔓覺得她媽說得很對，但是就算是對的又怎麽樣，她心裏還是覺得不舒服。
這讓她和柳城的關係徹底變成了利益捆綁，雖然，她也一直知道，她們這段婚姻的實質關係是什麽的。
但是當它被這麽清晰地擺到自己麵前的時候，秋一蔓還是覺得受不了。
她渴望的是嫁給一個優秀的男人，期待的是一段特別美好的愛情。
她比這個世界上無數的人都要優秀，她從小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受到的教育，也是最上等的，她站在比許多人更高的位置上，她覺得她能夠擁有一個完美的人生。
愛情、理想，她都要擁有。
這也是當年她離開柳城，選擇出國去深造的原因。
做一個最好的自己。
而她也做到了。
現在她想要一段最好的愛情，她覺得柳城會是那個另一半。
她也終於如願嫁給了他。
一切和她想的一樣，但是似乎又不一樣。
秋一蔓無論怎麽說服自己，都沒有辦法讓自己從心裏感覺到快樂。
她隱隱察覺到，自己可能錯了。
但是事已至此，說什麽都已經來不及了，她想回頭，已經沒有路了，她已經因為她爸的事情，成了一個笑話，她不能再因為自己的婚姻，陷入第二個笑話裏。
秋一蔓的心思，來來回回地變化。
她自己沒有發現，別人看著都覺得她最近的壓力有點大，結婚並沒有讓她幸福。
柳城和秋一蔓結婚後，兩人就是盟友，他有看到她的處境，不論是出於什麽目的，在這個時候，他都想要伸手幫她一把。
但是無奈，他現在自己也是分身乏術。
柳渝是他一向看不上的私生子弟弟，但是就是這個他看不上的人，卻搭上了陸一。
陸一的存在，柳城從很小的時候就是知道的。
不過他爺爺並不願意讓他多和陸一接近，而他爺爺一直對他的要求，就是讓他做一個幹幹淨淨的商人。
陸一是他爺爺手裏的一把刀，幹的那些事情，都是見不得光的。
用他爺爺的說法，刀隻是工具而已，隨時可以丟掉。
就算這把刀好用，也不用有太多的感情。
刀這種工具，能傷別人，也能傷自己。
柳城小的時候，並沒有太理解這話是什麽意思。
就連陸一替柳家幹的什麽事情，他也並不是那麽清楚，直到他長大成年，才知道陸一所代表的意思。
不過陸一這人聰明，從來沒有表露出一點要背叛柳家。
不過這其中可能也有柳名盛能拿捏住他的原因在其中。
柳名盛年紀大了，而陸一到底比他小了不少。
按著正常的情況下，他都不需要動手，就能熬死柳名盛。
看看這一下機會不就來了麽，柳名盛突然就進了醫院，躺在病**人事不知，十分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也才沒有多久，陸一那邊的小動作便多了起來。
柳城現在想要去接觸陸一，但是陸一明顯對他的觀感並不怎麽好。
柳城也不太理解，這是為什麽。
陸一竟然願意搭理柳渝，但是對他就愛搭不理，凡事都推三阻四。
難道他堂堂柳氏的正牌繼承人還比不上柳渝那個私生子？
可是不管他怎麽想，陸一就是對他不冷不熱，保持著距離。
柳城也想過，既然這把刀捏不到他手裏，就把他扔進監獄裏去算了。
可是柳城手裏沒有多少證據，在搞掉陸一的時候，同時把柳氏給摘清楚。
他爺爺手裏應該有，但是他不知道放在哪裏。
他問過家裏的律師，也找過他爺爺住的地方，所有他能想到的地方，他都找了一遍。
可是他還是一無所獲。
柳名盛應該有別的存放東西的地方，但是他沒來得及交待。
柳城沒有別的辦法，最後隻想到了一招，就是派人去當臥底。
這個臥底的人選非常隨機，且不講究。
以柳家的身份地位，隨時都有人想要依附於他們家。
他也不挑，隻要是人家攀著關係送上門來的，他就往陸一那邊送。
就明著送，不避著所有人，還托陸一多照顧著點。
人能不能真替他臥底臥出點什麽東西來，他一點也不在乎。
有是最好，沒有，他也沒損失。
這一招怎麽說呢，不怎麽高明，還挺惡心人，但是陸一又不得不接著。
商鴻英就是其中一員。
巴上了柳城，卻又跟著陸一那邊的人幹事。
這樣的人柳城弄了不少，明著暗著，他現在也不求把陸一弄下去，隻有一個目的，把水攪渾了，讓陸一那邊收斂一些。
陸一隻要不和柳渝攪在一起搞事情，不轉頭來對付他，柳城其實也不是一定要對付陸一。
據柳城所知，陸一名下有很多產業，其實和柳氏已經分開了。
那是單獨屬於他的那一份。
應該也是他爺爺給對方的那部分，這個世界上，沒有利益名利，怎麽使喚得動人。
至於現在陸一突然“反水”，柳城的猜測，可能是因為他所求不止是眼前這些。
柳城手上沒有沾過更黑暗的東西，但是商人重利，從小到大他所認知的環境，就是所有人，所有事情，都是衝著利益去的。
陸一心中所求不足，還想要更多，甚至拿下他們柳氏，取而代之，這反而是他最能接受的發展。
柳氏在全身心地防備著陸一，但是對於陸一來說，柳城確實不是個好的繼承人。
他太嫩了點，做事也顯得上不了台麵，和他爺爺沒法比。
陸一現在年紀已經不小了，家人都在國外，他想著差不多也就出去享福了。
一輩子沒幹幾件好事，最後能順利金盆洗手，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但是柳名盛突然出了事情，柳家人一下子亂了起來，他倒沒有想幹點什麽，隻是柳家的大大小小，都想讓他幹點什麽。
他突然就走不了了。
陸一知道自己之於柳名盛是個什麽樣的角色，他就是對方手裏的一把刀，幹的事情不止是見不得光，隨時還有可能丟了自己的性命。
他一向知道自己的身份定位，對此並沒有太多的怨言。
路是自己選的，他也從中得到了好處。
他的人生要是換一條路走，可能也隻是一個平凡普通的上班族。
別說豪宅、豪車，也許人到晚年，還在糾結著自己的那點養老金，要不要拿出來給兒孫買套房。
陸一不後悔自己的選擇，跟著柳名盛幹了一輩子，他從來不後悔。
但是人都有逆反的心理，他給人家老子當了一輩子的工具，臨了最後，人家一家子，包括孫子還想繼續拿他當工具使喚。
他心裏就不那麽樂意了。
這是把他當成了家養的奴才了？
陸一麵上什麽話也沒有說，但是心裏想的事情，就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柳家的關係亂成一團麻，理都理不清。
外人更加看不透，猜不明白。
作為旁觀者的裴然，大概猜到了一點，不過他自然是希望柳家越亂越好。
這樣柳城才顧不上他，讓他的日子過得安生一些。
裴然還沒有高興起來，正在觀望著“對家”的戰局，柳城突然找上了他。
“裴總，有沒有興趣合作一次？”
柳城再次出現在裴然的麵前，依舊是他一向的西裝三件套打扮，滿臉寫著社會精英。
隻是他再看裴然的眼神裏，終於有了一絲變化，不再是以前那樣的高高在上，從低頭俯視，變成了抬起下巴，與人平視。
不得不說，現在的柳城這麽和人說話的時候，確實是讓人舒服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