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但願君心如故

“一派胡言,你們真是昏了頭了。”那身材肥胖的男子氣的渾身發抖,不過也懶得再搭理他們,而是抬起頭往城牆上看了一眼,浩空微微皺眉無聲無息的抬起了右手,隻要一手揮下,便有弓弩齊發。

那胖子似乎在人群之中尋找著什麽,直到將目光落在我們身上時,他才驀地跪了下來,因為身材臃腫,他下跪的動作也格外遲緩,然而聲音裏卻帶著震顫,顯得十分恐懼,“臣曾沉風,叩見秦王殿下。”

是風聲過於急促麽,為何我竟然覺得有一瞬間的頭暈目眩,似乎那人口中所說的話,都帶著延遲的幻音。

森爵並沒有說話,隻是緊緊抓牢我的手,他握的那樣緊,好像我隨時都會乘風而去一般。我甚至能察覺到他手心的有輕微的顫抖,是因為恐懼麽?

果然,他並沒有讓跪在地下的曾沉風起身,隻是側過臉看著,沉默了許久,才緩緩說道:“我不敢隱瞞你,但是事情緊急,說與不說,都並非在我一念之間。”

我不知道自己的臉上是什麽樣的表情,森爵的目光裏終於露出了淡淡的哀傷,鬆開了我的手,他說,“抱歉碧清,我……我並非故意欺騙你,隻是有時候到了那樣的境地,不得不一直這麽騙下去,等我想要說的時候,已經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契機。”

震驚的又何止我一個,就連浩空都忍不住頻頻回頭看著森爵,忍不住皺眉道:“這監軍莫非真是腦滿肥腸,連人都看不清了,他方才……是在喊秦王殿下麽?”

若在尋常,森爵和我想必都會好好嘲笑他一番,隻可惜此時此刻,森爵已經意興闌珊,而我更是心緒複雜。森爵咳嗽了幾聲,這才說道:“打開城門把,有孤王在,他們不敢亂動刀兵。”

浩空終於明白過來,監軍雖然身材臃腫,但是看人的眼光卻並不浮誇。他認得出誰是秦王殿下,否則也不會騎馬而來汗流浹背。皇親國戚要是在此地受了傷可是大麻煩,更何況還是皇上最鍾愛的三皇子,當今的秦王。

他的眼中有不敢置信的意味,或許原本都是一群叛軍,卻沒想到叛軍裏頭,倒出了一位身份尊貴的皇子。他看了看森爵,又看了看跪在地上不敢動彈的曾沉風,目光中忽然流露出一抹複雜的情緒。

“將城門打開。”他沉聲道,然而人群裏卻一陣**,竟然無人行動,浩空皺了皺眉頭,厲聲道:“你們連我的話都不聽了麽?”

有人越眾向前走了一步,正是那個三角眼的男子,他靠近浩空,有些敵對的看了一眼森爵,“門主,不是屬下違逆門主,隻不過……現在崇德城已經無路可退,有秦王殿下做人質,我們說不定還能離開魏國,留得一條性命。要是開了城門,可就什麽都沒有了。”

浩空怒目圓睜,抬起手就往他臉上重重砸了一下,他就像是一頭發怒的獅子,神情暴戾,“我說把城門打開,不管他是不是秦王,他曾經和我一起並肩殺敵,是我的兄弟。我不會讓你們慘死,也不會抓我的兄弟來做人質。”

那人被一拳打蒙在地,嘴裏還忍不住哼哼唧唧,卻也無比堅韌,又爬回來抱住浩空的腿,“門主,我們這裏數百條人命,全都指望著他一個人了。森爵大哥的確和我們並肩殺敵,我袁老六心裏也敬重他,可是他從一開始就騙我們,他是秦王啊門主,是皇上的兒子,我們現在做的事就和叛逆一樣,皇帝饒不過我們。我們信得過森爵大哥,可是信不過秦王殿下!”

這番話委實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無意門眾多人都遲疑了下來,可見讚同這番話的人不在少數。

浩空抬起的手已經無力再揮動,他回過頭看了森爵一眼,目光裏忽然露出了深重的悲戚。森爵長身而立,不發一言。

此刻此刻,語言是多麽的蒼白和無力,讓人縱然有千言萬語,也以及無話可說了。

原本同仇敵愾的氣氛在刹那間扭轉過來,空氣裏竟然彌漫開了一縷無聲的殺意。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沉默的空氣中響起,就像是一陣微風吹過湖麵泛起了漣漪,到底也是吹開了一腔的死寂,“森爵和秦王,原本便是一個人。他當初和你們浴血奮戰,在府衙外手臂上受的傷直到現在也未曾痊愈。傷口如今已經潰爛,你們卻說,秦王心懷不軌,森爵也不值得信任?”

我的聲音極輕,然而一字一句,卻叫人啞口無言。我走到森爵的身邊,和他並肩站在一起,他回過頭看著我,嘴角忽然有笑意,原本黯然的眼眸也顯露出生氣來。

然而袁老六卻顯然並不甘心,咬了咬牙,剛要開口說話,我繼續說道:“你當真以為抓住了秦王,你們就可以安然逃離麽?能夠逃到哪裏去呢,楚國積弱,未必會收容你們。百濟凶殘,雖然無懼魏國前去搜人,但是到了百濟,你們就是異國他鄉之奴隸,到死都要仰望故土的方向。你們的子子孫孫,將一直在百濟為奴為婢,這樣的活著,也在所不惜麽?”

袁老六的嘴唇動了動,終於又沉默了下去。沒有人願意背井離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除非拋棄自己的故國,否則他們想要活下去,簡直毫無可能。而挾持了秦王,更加是死路一條。

森爵看了眾人一眼,也朗聲說道:“我當日孤身前往無意門的時候,曾經和你們說過,我必將赦免你們的罪過。因為隻要有本網在,你們便不是謀逆造反,而是護國有功!”

一時間眾人再次**起來,我的眸光也陡然一亮,頓時明白過來,森爵從一開始就想用這個名義。他是秦王,若此時由他策劃而成,那麽就是秦王主持的肅清朝政,而並不是百姓的叛亂謀逆。

其實兩者之間並無本質的分別,但是換了一個人來主持,便足以換了身份。

眾人都明白過來森爵的意思,一時間麵麵相覷,卻不知道究竟該不該相信他。

我微微笑了起來,淡然道:“你們若還是不信,就先打開城門,讓他一個人下去吧,我和你們留在一起,若到時候真有變故,我便與你們同死。”

我雖然不如森爵和浩空在民眾之中有影響力,但是用肩膀拖著繩索運輸兵器,救治傷員帶來東芝草,這些事無意門中之人也看在眼中,對我還算是有幾分信任。

更何況……他們也相信,森爵斷然是不會拋下我的。果然,有這一句話,眾人**了起來,最後自發的讓開了一條路。

我微微一怔,心中也不是不感動的。

他們相我的以命作為賭注,便也將自己的性命一並托付給我。

我和森爵並肩從人群之中走過,一直到了城牆的盡頭,我才頓住了腳步,“你先下去吧,石崇也在城門下,隻怕事情都已經妥當了。無意門中之人,並非是逆黨叛賊,這些你比我更加清楚,數百條人命,也一並托付給你了。”

風聲颯颯而清冷,他忽然伸出手了,並沒有碰我,隻是懸空放在我身邊,他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震顫,這一刻,俊美無雙的男子竟然有孩童的喜悅,“碧清,你方才站出來說的那番話,也是你的心意麽?秦王和森爵,其實都是同一個人。我多麽希望在你心中也是如此。我雖然是秦王,但是依然有許多的不得已,但我捫心自問,除了秦王這個身份之外,我再也沒有期盼過你任何。”

他的聲音沉沉,就像是山穀裏激蕩起來的回音,如此急切的向我解釋,我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雖然笑意清淺,卻還是伸出手覆在了他的手心,“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幾時已?”我頓了頓,“你可知道後麵一句是什麽?”

他原本緊張的眉眼陡然舒緩開來,“你放心,我必然不會負你。”

他的手心滾燙而發熱,我揚起下巴看著漫天雲卷雲舒,一時間隻覺得落寞,“當日你和石崇結盟的時候,我就已經猜測你的身份隻怕並不簡單。他是富甲天下的商人,尋常何人能入他法眼,就連千辛萬苦截下來的百濟密信,他也願意和你共享。你的身份是否高貴,已經不言而喻。”

“而在太守府邸之中和蘇裴安說的那番話,我便更加確定了,你為梁王而來,普天之下想要扳倒權傾天下的梁王,有這樣的膽量和能力,除了與梁王同出皇室之人外,我已經不做第二人想。”

我曾經說過,很多事情都要靠自己去想,自己去猜。可是我想到了,我猜到了,我金額按不願意承認。

他是秦王,是魏國皇帝的兒子。和森爵在一起,我需要麵對的,便不是尋常夫妻之間的瑣碎小事,我似乎能預見若我不能及時抽身,此生就像是被釘死在了某個地方,一生帶著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