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逆轉

浩空有壯士斷腕的魄力,在最後一刻到底是放下了私仇,否則到時候攻不下太守府,這一群數百人,便都是死路一條。

一群人立刻撤離了太守府往內城城門奔去,內城雖然不如外城巍峨雄壯,但是勝在護城河環繞,並且升起吊橋之後無處可通達,倒也是奇險。黎世原本因為地理位置的緣故,因此在修築內外城門的時候也有所變通,易守難攻。

如果不是森爵知道此地有水道可以貫通,而蘇裴安在崇德城中的勢力又被抽調了不少,這一次進攻,未必會進行的如此順利。

但再怎麽占據地利,但是兩軍交戰,人數懸殊太大,想贏恐怕不是一件易事。

“功虧一簣、功虧一簣……”浩然一直喃喃自語反複這句話,神色落寞。

我輕輕歎了口氣,不知道該如何勸慰。三年籌劃,他們甚至都已經攻到了太守府門外。隻差一步,就可以得償所願,但終究卻是不能夠了。城門外有漁陽鼙鼓動地來,煙塵滾滾,遮天蔽日。

竟然來的這樣巧,早一刻或者晚一刻,要麽是蘇裴安身死,要麽便是我們死。可是恰好在這個時候,三方的勢力到達了一個微妙的平衡,誰也不能往前走一步,也不能再後退了。

但此刻從遠方而來的援軍,是否會打破這個平衡呢?我苦笑了一生,第一次如此微妙感受到天道的無常和命運的捉弄。

森爵和朝暉忙著迎戰和布置守衛,隻有朝暉因為手上有傷,他原本也並非體格健壯之人,便幹脆在我身邊守護著,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麵頰,似乎是覺得有些僵硬了,“好幾次死裏逃生,可是不知道為何,我總覺得這一次,隻怕是逃不過去了。”

我站在城牆上收回了目光,看著他沉沉的目光,莞爾道:“為何忽然這樣悲觀了,我們一路走來到這一步,已經算是很幸運了。或許天命庇佑,我們將勝呢。”

朝暉忍不住笑了起來,“原來姑娘也相信天命麽?我看了許久,總覺得姑娘是隻肯信自己的。”

我也笑,隻是笑意微弱,目光卻定在森爵身上。從前的沈碧清,怎麽可能相信自己無所不能呢?

我不過是不得寵的庶女,家門貶謫流離失所。但今時今日得見這樣颯颯風姿,已經叫人覺得目眩神迷。

若不走到這一步,我如何知道命運究竟還要讓我這雙眼睛會看見什麽?

我仰起頭,朗朗說道:“所謂盡人事聽天命,人事未曾盡全力,就妄言天命,實在是懦夫的行為。但已經竭盡全力,有時候,不妨放開心胸,聽一聽天意又何妨?”

朝暉抿了抿唇,四下雖然無人,但他卻還是刻意壓低了聲音,“姑娘身上,真是有王者之氣。”

“若是姑娘是男兒身,一定可以建功立業,裂土分疆。”他似乎十分可惜,不斷感慨搖頭。

我忍俊不禁,白了他一眼,“怎麽,我原本記得你賣的似乎都是些小玩意兒,現在又連看向都學會了麽?”

他知我是打趣他不過是販貨郎,又不是算命的先生,不過是胡言亂語。他也不以為忤,隻是搖頭晃腦的說道:“我雖然不曾學過相術,但是也讀過幾年書的。有人的麵相貴不可言,又怎麽會看不出來呢?”

我隻是含笑聽了,卻也並未放在心上,說什麽王者貴氣,裂土封建……那是離我多麽遙遠的事。而此刻需要擔心的,卻是著浩浩大軍軍臨城下,我們究竟該如何自保?

外城城門早就已經被攻破,很快就有大軍軍臨城下。高頭大馬上坐著穿戴盔甲的士兵,其後便是黑呀呀呀的一群人,朝暉站在我身邊粗略看了看,便開口道:“恐怕有一千兵馬,要攻下內城,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內城之中人人大門緊閉,這裏頭住著的多半都是些有身份的人。從前隻將內城看做是身份的象征,現在隻怕恨不得挖一個地洞從這裏逃出去吧。但是我明白,朝暉凝眉肅然,是在看向蘇裴安的太守府。

隻不過蘇裴安府邸冷清而寂靜,似乎並沒有要在此刻偷襲的動機。

我並不想一爭勝負,卻也不能拱手認輸。我忍不住笑了起來,真是生不逢時,若他出身名門貴胄,這樣一個男子,又該是怎樣驚才絕豔叫人傾倒的存在?

寒門貴子,說來雖然叫人心中感慨,然而要走到那一步,不知要吃透少苦頭,磨掉多少靈氣。

“來了……”就在我出神的時候,朝暉忽然沉聲道。

森爵此刻已經無聲走到了我的身邊,他的麵目俊朗,此刻嘴角含著一縷莫測的笑意,竟然讓人目眩神迷。朝暉無聲無息往後退開幾步,似乎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們都將我和森爵看做了可以並肩的人。

隻是……當真如此麽?我有刹那的恍惚,然而那疑問卻深埋心底,隻是側過臉看了他一眼,“一千兵馬,雖然不多,但是對付我們卻已經綽綽有餘了。”

他微微頷首,“的確是夠了,你看,我可從未見過浩空這樣緊張呢。”

他當然是要緊張的,我和森爵不過是半路出家,對無意門何曾有什麽過於深厚的聯結。但是浩空不一樣,這是他的心血,用了他三年的時間。這裏站著的每一個人他都叫得出名字,我和森爵能夠預料的是傷亡與數字,在他眼中,每一個人死去,都是生生在他心上捅了一刀。

我再不信天命,此刻也隻覺得可惜。難怪浩空一直念叨著功虧一簣,當真是隻差一步,他就可以得償所願。

然而森爵卻不置可否,伸手摸著自己手中的長劍,“浩空若是為了一時痛快非要殺進太守府,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蘇裴安府邸之中雖然已經沒有多少守衛,但是廝殺至少還要小半個時辰。無人駐守內城,隻怕到時候這一千將士橫衝直撞,無意門人也是死路一條。”

我自然知道森爵所言非虛,可是就算放棄了蘇裴安護住城門,又有什麽用呢?這一千人不必無意門幾百人苦攻不下城門,人數上的懸殊差別,讓勝負幾乎成了板上釘釘之事。

但森爵的嘴角卻含著笑,仿佛一切都盡在掌握之中。我忽然心神一動,當日森爵曾經說過,若無意門肯聽從他的指揮,他自然有辦法讓這一群原本是叛逆之輩活下來。

這句話誘惑力極大,曾經讓無意門的人都紛紛沉默了下去。隻不過後來森爵長劍鋒利,不知道殺了多少敵人,他如今的地位自然也不必在用那樣的恩情來牽製了。

可我卻還記得這句話,究竟是什麽,給了森爵那樣的底氣?

我還來不及說話,隻見城樓下麵已經有人在高聲叫囂了。

坐在高頭大馬上的是個身材壯碩的男子,手上還拿著三叉戟,隻不過因為身形臃腫,看上去倒有幾分可笑模樣。

他駕著馬越眾而出,不斷在底下叫囂道:“你們這群逆臣賊子還不快快束手就擒,否則等我攻進內城,一定要將你們的人頭都砍下!”

那人在底下叫囂,城門之上卻無人應答,我不過是冷冷看了他一眼,森爵也兀自沉默著,他在底下叫喊了一陣,見沒有人說話,頓時便口中髒話連連,顯得氣惱之極。

兩軍交戰,原有先鋒比拚一場,也是振奮各自的士氣。森爵卻隻是笑一笑,“我們並非是兩國之間刀兵相見,沒有必要遵從那樣的虛禮。兀宿本來就是魯莽的性子,且讓他去吧,隻不過這次來的兀宿,恐怕領兵的便是王永吉了。”

我有些錯愕,“你竟然認識這些人?”

然而話才出口變覺得自己是太天真了,他就連崇德內城有水渠暗道和蘇裴安那一位阿婉姑娘的事都明白,叫得出幾個犯人的名字也不算什麽。

果然,森爵笑了笑,“黎世雖然不像燕雲十六州一般需要提防百濟人,但是也一樣和楚國十分接近,有幾個武官乃是理所當然的事。”

我悄悄在城門邊往底下探了一眼,到底是正規守軍,兵馬齊整,肅然不語。那兀宿叫喊了一陣子,想必是無人出來與他交手,又隻好罵罵咧咧回去了。

片刻後又有一個身材瘦削的男子從中而出,比起兀宿,他便顯得冷靜許多。雖然他喊話的聲音不大,但是一字一句都十分沉穩,況且四下寂靜,唯有風聲呼嘯,將他的聲音卷上城門來。

那些話其實乏善可陳,不外乎是說若此刻頭像還有一條生路,然而當他說到叛軍逆賊幾個字的時候,我卻分明看見無意門中很是有些人都露出了恐懼的神色。而跟隨我而來的,更是相互對視,兩股戰戰。

他們不過是尋常百姓,之所以加入無意門,無外乎是不想再被蘇裴安驅使罷了。但是被安上了叛逆的罪名,那麽魏國之大,竟然是再也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