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內訌

這群人三年前就跟著森爵,想必自認是元老,如何肯屈居人下。森爵皺著眉頭,始終一言不發。倒是浩空有幾分左右為難,隻得歎一口氣道:“若你們想知道,我直說也無妨。”

我暗自吃驚,這件事情倒並不是十分重大的機密,這些人隻要稍微想一想,自然便會知道無意門雖然聚集了不少人馬,但如何能夠與整個黎世抗衡。此刻說出蘇裴安在等待援軍,除了消磨士兵的銳氣之外,毫無其它作用。

然而浩空卻已經緩緩開口道:“我知道各位此刻身心俱疲,但最疲累的並非是身體,而是長此以往,不能殺了蘇裴安那個狗賊,就不能慰藉我們死去的兄弟,不能平複我們心中的怨恨。他此刻據守城門不出,就是在等待其餘的援軍,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就像是被人圍困的野獸,再也無處可逃。但是三年隱忍蟄伏,我豈能讓這個狗官如願?”

“蘇裴安以為內城固若金湯,實在是可笑,這個天下不會有真正固若金湯的地方。我和森爵籌謀已久,找到了內城的弱點……那就是,水道!”浩空的嘴角微微揚起,帶著睥睨的傲然。

一聽見水道兩個字,我原本緊皺的眉頭陡然一鬆。我當然知道他打的是什麽主意,當日在蘇裴安的府邸,我和森爵也是被侍衛攔截,當時何等天羅地網,我們之所以能夠安然離開蘇府。就是從碧波池下麵的水閘機關離開。

可是為何,浩空此刻說的這番話,卻和方才我們三人所說的,完全是兩回事?

我有幾分疑惑地看向森爵,然而他的嘴角卻含著莫測的笑意,對我微不可覺的搖了搖頭。我雖然困惑,然而兩人到底在一起多日,似乎漸漸有了默契。他的動作細微,我卻已經轉過了麵孔,不動聲色聽著浩空說話。

這時原本開口的那個人語氣激動起來,“門主此話可當真,若真是如此,那屬下願意身先士卒!”

浩空點了點頭,仰首道:“我自然不會騙你們,內城守衛雖多,但恐怕隻是占據了城頭的天險而已。隻要有人進入水道攻破了城門,我們必然可以直接殺進城去。蘇裴安派出信鴿在外頭驅使了城門的士兵,可見內城之中……早已經是個空殼子了。”

他的眸子裏有冷銳的殺意,其餘人卻陡然爆發了雄心壯誌。內城已經耗了太多的時間,也奪走了太多人的性命,若是此計真的可行,那麽攻破內城殺了蘇裴安,便是手到擒來的易事。

“可是……水道之中隻怕也不是那麽容易通過的。”伯鴻卻忽然開口說道,“內城守衛森嚴,要是真的有這樣致命弱點,蘇裴安怎麽會不加派人手填補漏洞。”

浩空目光銳利,輕輕點頭道:“此事自然不易,我和森爵也是不久之前才想到這個計劃。至於究竟是否可行,也還是一個未知之數。但是我覺得,不妨一試。我們賭的便是內城守衛空虛,否則我們節節敗退,蘇裴安睚眥必報的性格,怎麽可能不派大軍出來剿殺?這位兄弟,你覺得呢?”

伯鴻大概沒想到浩空竟然真的會聽見他的話,而且回答的滴水不漏,他一時間有幾分唯諾,隻好點點頭。

然而並非人人都會讚同,朝暉已經皺起了眉,“蘇裴安三日前就已經退入內城,隻怕是早就察覺出了將會有叛亂。恕我說句不中聽的話,我們之所以可以披荊斬棘,豈不是因為蘇裴安所有兵力都固守內城的緣故,否則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為何還是毫無進展?”

他這句話問的尖銳,一時間連我都有幾分詫異。不過轉念一想,卻又不得不佩服,朝暉雖然隻是尋常賣貨郎,但是卻膽識過人。方才浩空一番話,人人都熱血激蕩,他乃是門主,就算有疑慮,旁人也不敢這樣當眾說出來。

朝暉卻不一樣,他原本性情就耿直,又並非受了浩空救命之恩的無意門人,說起話來自然沒有禁忌。

但話才出口,就算爽直如浩空,也忍不住變了臉色。

他握著手中的斧頭,環視了眾人一圈,“怎麽,你們也都認為這個計劃不可行麽?”旁人自然不敢說話,但接觸到他的目光,卻也有相當一部分人有幾分心虛的低下頭或別開了視線。

浩空冷哼了一聲,正想說什麽,我卻已經輕聲道:“浩空大哥先別急著動怒,此刻軍情緊急,雖說軍令如山,但身為主帥,也應該博征旁引,廣聽諫言。朝暉雖然無禮,但是這番話說的沒錯,內城守衛究竟有幾許,我們誰也不知道。若是派人進去,一旦城內有重軍把守,豈不是讓這群人進去送死,也讓蘇裴安知道了我們的底細,再無顧忌?”

這是戰場,並非兒戲,每一個決定都帶著雷霆萬鈞之力。有可能足以顛覆這座城池,也有可能因為一個錯誤的決策,而將我們的性命統統帶走。

伯鴻也站出來說道:“方才我聽兩位首領說,蘇裴安據守城門不出,是因為想要拖延時間,等待援軍。如果他本來有重病駐守內城,那麽就沒有必要做無謂的犧牲,而可以守住內城,更求穩妥不是麽?”

我倒是有幾分訝異,原本以為伯鴻隻是一介孤勇,卻沒想到若論智謀辯才,好像也並不輸給朝暉。浩空的依據,不過是蘇裴安在明知無意門兵力不能攻克內城,卻始終據守城門不出而判定對方其實兵力空虛。

這種判斷原本就失之精準,而伯鴻提出的可能其實也有道理,他和朝暉都是一樣的想法,內城兵力究竟如何無從判斷,一旦從水道進入內城,卻是一件過於冒險的辦法。

畢竟多數人不諳水性,要是蘇裴安察覺到這一條密道,在內城設伏,那這條計謀,就不過是驅使無意門中之人一個個前仆後繼去送死罷了。

行軍打仗,自然無畏犧牲。但每一條性命的逝去都值得被尊重,都理應有價值。在不知對方根底的時候貿然行動,實在冒險了些。

浩空氣的渾身發抖,“你們這是什麽意思,莫非此時此刻,全都要質疑我的決定?既然如此,那不如臨陣換人來主持大局,如何?”

氣氛一時間變得僵硬起來,無意門原本的門人自然尊崇浩空。當日他們受到蘇裴安迫害,要不是浩空力挽狂瀾收留他們,還教導他們武藝傍身,給了他們一條活路,恐怕這些人三年前就都已經死了。

但就算再如何盲從,是非麵前,每個人心中到底還有一杆秤的。

更何況……浩空剛愎自用到了這種地步,到最後隻會讓所有人一起送死,在這件事上,我便萬萬退讓不得。

氣氛凝重,像是黎明破曉前最深的暗交織著最亮的光,最後混合成一團混沌,將所有人的麵孔都遮掩了起來。觸目所及,隻剩下一團團灰色的瞳仁。

伯鴻的長劍已經出鞘半寸,不動聲色守護到我身前。一時間,原本灰蒙蒙的氣息裏,竟然帶來了刀兵的殺戮之氣。

“大敵當前,你們此刻卻要內訌不成?”有人的聲音清朗,如踏波而來的風,吹開了層層薄霧。

那是森爵的聲音,他的臉在光線之下越發顯得俊朗無雙。寬大的袍袖在風中吹起,他伸手按住了伯鴻的劍,不過是輕輕一推,那柄利劍就已經收了回去,他聲音如月華,清涼卻又沉著,“此刻是什麽時候,你們還有心情在這裏彼此攻訐?浩空乃是門主,怎能對他無禮?”

這一句話是對著伯鴻說的,他下巴上的刀疤**著,然後深深看了我一眼。我自然不願意和浩空起衝突,也示意他不必緊張,更不能動武。

我仰起臉看著森爵,他對著我頷首,麵容沉靜,“我知道你們都擔心此事失敗,將會帶來無可估量的後果。但內城防守森嚴,蘇裴安到底擁兵幾何,我們全無所知,但是浩空這個計劃,成功之數卻有五成。無論成敗,我們都可得知內城兵力,再做部署。但若隻在城外廝殺,才是真正浪費兵力。”

他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就連朝暉都露出了遲疑之色。

行軍打仗,當然不可能事事都長進了先機,自然也有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遇事當斷不斷,則必然反受其亂。這一招或許有風險,但浩空若推測屬實,豈非能一舉攻克內城?一時間人人都遲疑起來,然而目光裏卻燃起了熊熊鬥誌。

“屬下精通水性,可以一試。內城護城河雖然占地寬廣,但到底是人工挖鑿出來的,裏麵水流平坦,不會有暗礁漩渦。”有人越眾而出,自動請纓道。

我心中的疑惑越發重了起來,然而森爵麵上卻毫無波瀾,隻是唇角含著淺淡笑意:“關你一個人,自然是獨木難支。不知道是否還有其餘人也通水性?護城河中有暗道可從中穿過,當日我曾結交一位老者,若不是他,我也無法從蘇裴安府中黯然脫困。按照他指明的方向,你們趁人不備攻入其中,隻要打開了一扇城門,則大事可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