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再逢君

森爵不願意左右我的想法,隻是在我每做出一個決定的時候,於細微之處為我設想的更加周全。

我並沒有說話,隻是緩緩脫去外袍,將那件絲甲穿在身上。天蠶絲冰涼,穿在身上卻意外的讓人因為這種冷醒而神智清晰。因它薄如無物,旁人也看不出我在裏麵穿了防禦絲甲,的確是一件上乘寶物。

這絲甲我當時的確不曾注意,現在想來森爵說的沒錯,隻怕此物乃是石崇自留之物。隻是不知道為何並沒有隨身攜帶,反而放在了茶葉之中魚目混珠的運進來,現在卻便宜了我。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想起那個喜歡戴鴿血紅寶石戒指的男子,不知他此行是否順利?

其實石崇究竟去做了什麽,我根本毫不知情。隻是比起從前事事追根究底,如今的我似乎又比往日平和許多。有許多事情,都並非全部都非要知道不可。能做好自己可以做的事,已經是難能可貴。

鳴烈一直背對著我站在樓梯口守護,此刻聽見我的腳步聲,這才回過頭來,沉聲道:“姑娘,底下的人都已經準備好了。”

我微微頷首,這些人其實都不過是尋常百姓,然而全副武裝起來,倒真的和那些士兵也沒有什麽差別。人們見我走下來,神色立刻變得激動起來。值此亂世,每一個人都在尋找一個領頭之人。

這原本是森爵和浩空的任務,此刻卻壓在了我的肩膀上。

“姐姐……”蝶兒伸手扯住我的衣袖,一臉期盼的看著我。然而我搖了搖頭,低聲道:“這一次,我不能帶著你一起。你要在這裏照顧那些受了傷不能動的人,然後在這裏等,等著我和你們的哥哥一起平安回來。”

“我知道了。”蝶兒緩緩縮回了手,重重點頭,像是在允諾我什麽。

朝暉和鳴烈站在我身邊,伯鴻手中持著劍,隻有書姬低斂著眉目,她雖然長相不算清秀美豔,然而那樣持重老成性子爽朗,卻也是叫人刮目相看的奇女子。

就在不久之前,我還不過是和一群老弱婦孺犧牲了的弱女子。然而此時此刻,我已經不再是獨自與老虎搏鬥之人。我的身邊有了新的同伴,我們手中持劍,亦非孤身上路。

這一路浩浩蕩蕩往內城而去,竟然途中從來沒有遇到任何一人的阻攔。

想必是因為崇德城中所有的士兵都已經抽調到了內城,就算不曾親眼看見,我也能夠想象內城的城門下是怎樣的血流成河。

每一個人的步伐都走的極慢,大概是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此刻前往之地,是何等的生死未卜。

朝暉抬起頭,忽然開口說道:“沈姑娘,你看……”他抬起右手指給我看,原來在轉角街道的盡頭,有火焰在高空中盤旋。宛如流星颯颯,紛遝歸來。

“是攻城的火球,這一戰如此慘烈,兩個時辰過去了,竟然還不曾攻下內城?”鳴烈的臉色一變,聲音卻漸漸低了下來。我的目光也凝著在呼嘯的火球上,比起尋常的飛矢火星,這個場麵顯然要更加壯大的多。

“走吧。”我輕輕說了一句,周圍便又重新安靜了下來。

內城城門自然比不上外城高大堅固,然而無意門起義,原本便是在蘇裴安眼皮子底下拿自己的性命做堵住。一群人除了可以攻城用的火器,就連登雲梯都沒有。長長地樓梯搭在城門下,很快就被城牆上的人推倒。

兩軍對壘,一時間誰也奈何不了誰。

此刻或許正是休戰時期,浩空和鳴烈的人馬節節後退,然而蘇裴安也並沒有乘勝追擊。牆頭上影影綽綽,我甚至不知道那個青衣玉帶的男子是否站在那兒,他又是一種怎樣的心情看著此刻的血流成河?

我長吸了一口氣,目光在人群之中搜尋著森爵的身影。就在此刻,伯鴻忽然抽出長劍在空中一揮,一枚斷箭便跌落在了地麵上。

他緩緩將手中的劍收回去,臉上也沒有表情,隻是沉聲道:“此地流星飛矢縱橫,姑娘還請小心。”

我其實嚇了一跳,方才那飛箭無聲無息,如果不是他敏捷,隻怕此刻已經洞穿我的心口。然而見他沉吟,身後的人更是看著我有些驚慌,於是隻得點一點頭,笑容清淺,“多謝。”

就在此刻,原本平靜後退的無意門人似乎發現了我們,隱約發出了一陣騷亂。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便看見一個穿著盔甲的男子越眾而出。他的身姿修長而筆挺,即便盔甲上沾染了太多的血,卻似乎還能聞得見對方身上淡淡的沉水香味。

然而我身後的人卻不明就裏,有人緊張起來,甚至舉起了手中的弓弩,鳴烈嗬斥了一聲,那些人才鎮定下來。森爵走的很慢,身邊竟然沒有帶任何人。

果然,他慢慢走到我麵前,抬起手取下了頭上的頭盔,露出了一張俊朗的容顏,隻是那臉上卻寫著幾分無可奈何,“我就知道你不會乖乖在府衙之中等我,隻是怎麽會來的這樣快,可是有什麽事發生?”

我鼻頭一酸,他安然無恙出現在我麵前,已經值得大哭一場。

然而我隻是輕輕笑了笑,徐徐道:“蘇裴安用飛鴿傳信,讓駐守城門的士兵離開原位,驅使崇德城的百姓加入戰局。其中有人前來告訴我,我便組織人……將那些士兵給殺了。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我或許不會來的。”

他的目光掃過我身後的人,“這些都是崇德城的百姓?浩空三年來試圖動員這群人都沒有成功,如今倒讓你給做到了。”

我臉上有一抹紅霞,其實都不過是因緣際會,這些人不過多半是不願意自己受辱,所以才順藤摸瓜找到了府衙投誠。至於我,我不過是恰逢其會而已。

不知道是否因為裏麵穿了金絲甲的緣故,我竟然莫名覺得一陣寒意。整個人不自禁瑟縮了一下,他微微斂眉,伸手按住我的臉頰。森爵的麵容清秀俊朗,渾像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公子。然而他的手掌卻有薄薄一層繭,按在我的額頭上,有淺淺的酥麻。

畢竟身後的人都看著我們,我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隻得略略低下頭,他很快就將手抽了回去,聲音在我頭頂響起,“怎麽這樣涼,這幾日風急天冷,你倒也不多穿件衣服出來。”

他說的輕鬆寫意,仿佛此刻我們不是在戰場死人堆裏說這些話,而是兩個人信步遊園,我便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樣時刻,我就算想多穿一件衣服出來,也是找不到了。”隨即我又給他引見其餘幾人,鳴烈和朝暉還有書姬他都是認得的。

森爵觀察比我要敏銳,記性也比我更好,他竟然還記得茶樓的朝暉和書姬,稱讚了二人一番。森爵比我更具領袖之氣,一番話說下來,這些崇德城中的百姓原本還有擔憂,此刻也都熱血激昂起來。

倒是他的目光在伯鴻身上停了一停,我原本對伯鴻的來曆身份也頗有懷疑。一個尋常的百姓,當真會有如此高明的武藝和這樣堅韌的目光麽?

然而就在不久之前,對方畢竟救了我的性命。若不是他出手,隻怕那飛箭可能真會要了我的命。

因此但森爵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的時候,我輕輕點了點頭,以示自己對伯鴻的信任。

他果然沒有再說什麽,隻是讓所有人跟著他一起歸隊。

在內城的城門下,屍體早已經躺了一地。他們隔離出來一個安全的位置,飛火器無法再將熊熊燃燒的火球投擲進去,而駐守城門上的軍隊,此刻的箭矢弓弩也已經超過了有效的射程。

我一進入那包圍圈,四周所有的人都紛紛向我示意,目光之中十分尊敬。

我覺得奇怪,森爵便笑了笑,湊近我低聲道:“你從石崇那裏帶來的武器很有用,若不是那些鋒利的刀尖弓弩和盾牌,隻怕今日死傷更多。人們自然感佩你的恩情,所以不必驚訝。”

我這才恍然大悟,嘴角露出淡淡笑意,“那些東西有用便好,隻是我卻擔不起這樣的尊崇,這原本是石崇的東西,倒是用了他的東西來做人情,隻怕等石崇回來,恐怕還要向他道歉才對。”

森爵笑了起來,目光卻有一瞬間的深沉內斂,他沉聲道:“石崇不會怪你的,等他回來的時候,若能看見這批武器派上了用場,也一定十分高興。”他的目光落在我肩膀的傷口上,那被麻繩磨出的傷口醜陋不堪,因為我並沒有衣物可以替換,也隻得任由它暴露著。

“還痛麽?”他問我,仿佛那傷口比他手臂上的傷還要嚇人似的。我連連搖頭,“都已經過去了這麽久,自然不痛了。”

怎麽會不通呢,然而有他這麽一問,就算再深的痛,我也覺得不過如此罷了。

浩空在裏頭嗤笑了一聲,“你們兩個到底還過不過來,莫不是還要我將地圖遞過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