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血洗

我無法反駁他,這場戰爭不是婦人之仁的慈悲,而是男子之間的熱血成河,這世上沒有那一場戰爭可以不流血犧牲,可如果真的要血,又要死多少人,才能澆熄脂水?

我回過頭,看見森爵微微皺著眉,似乎並不太讚同這個決定。然而他並沒有立刻反駁,對他來說,這場戰非贏不可,否則犧牲的便是所有人。

我最終還是忍不住出聲道:“無意門有多少人,即便人人願意赴死,流出的血隻怕也未必能衝刷脂水。你這麽做,無異於是斬斷了自己的手臂。到時候無意門的人為了衝刷脂水而死傷大半,又如何再和衙門之中的人抗衡?”

眾人一時都沉默了下來,肉斬骨斷。若是舍棄了自己的肉,卻無法斬斷對方的骨,那麽這個計謀便是失敗的。

浩空找到了如何衝刷脂水的方法,卻沒有想到我們手頭上的兵力原本就微弱,多半還是一些自己挺身而出的義士。人數原本就不多,每死一個,都是巨大的犧牲。

“一個人被刀砍中,鮮血雖然四濺,但未必會流幹,你看看那些屍體,如果我們將他們的傷口撕得更大,鮮血會不會更多?”森爵驀地開口說道,麵色沉靜。

我心中一驚,俯下身看過去,隻見那些密密麻麻的屍體早已經不會說話,用自己的生命凝固了永恒的壯烈。

“此法甚好,既可以減少犧牲,也可以解決脂水的麻煩。”浩空的眼神冷酷而無情,仿佛那些躺在地上的屍體不過是一群已經死去的牲畜。

我極力壓製自己聲音裏的怒氣,“你瘋了麽?那些死去的人裏,除了蘇裴安的人馬,還有你的門徒。你帶領著他們浴血抗戰,現在他們都已經死了,就像是追逐烈日的誇父死在半路上,現在你卻要將他們的屍身毀棄?”

“誇父死了,可是他的身體化作了河流山川,人族可以繼續繁衍生息,這也是他的貢獻。”浩空直勾勾看著我,一雙眼裏已經漫出血絲,“他們都是我的人,就在幾天前,我們還一起歃血為盟,你以為我不心痛,我不想讓他們屍身完好,榮歸故裏?”

“一時的心慈手軟,對事情根本好不幫助。如果鮮血能夠衝刷脂水,我們就需要更多的血。麻煩發生了,就要解決他。這是戰爭,賭上了我們的性命和榮譽的戰爭,而不是一個玩笑。”浩空的側臉被一片火光照亮,這個滿臉絡腮胡子的男人,他原本的一團和氣在戰爭裏慢慢退去,變得鋒芒畢露。

我逐漸開始明白過來,為何他會成為門主。他的骨子裏有血性和謀斷,還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狠決。

我無言以對,隻覺得自己頭皮發麻。

森爵看著我沉默了下來,和浩空對視了一眼,片刻後,他點了點頭,“就這麽辦吧。脂水密布四周,我們根本衝不進去。戰爭之中,必行非常之手段。”

浩空點頭,“我這就去辦。”

我歎了一口氣,知道事情已無可挽回,隻好道:“我們帶來的馬車上,裝的都是兵器。不要問我是從何處得來的,到時候我自然會說。隻是這些兵器或許對你們有用,將它們發下去吧。”

浩空臉上露出喜色,揚聲道:“當真?我們此行倉促,最大的缺憾便是兵器不利。蘇裴安自從掌管黎世以來,就嚴格規定鐵匠不允許私自煆燒兵器,違者處死。我們手頭的兵器,多半還是從外頭潛藏鐵塊運輸進來。再親鐵匠冒死鍛造,但畢竟為掩人耳目,不敢大規模燒製。若有了這些兵器,此戰獲勝的把握又更大了一些!”

我看著他慷慨激昂的模樣,心中微微一軟,“那些都是極好的兵器,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他興奮的搓手,一疊聲道:“好、好!”說罷就立刻往樓下跑去,頂層便又空了下來,隻剩下我和森爵兩人。

我看著自己衣服上有斑斑的血跡,還有一路走在在地上蹭到的灰塵,臉上不禁露出了一點苦笑。這個時候,還注意這些做什麽呢。

森爵笑了一聲,伸手為我拂去發上的灰塵,然而目光落在我的肩膀上,便陡然冷了起來,“這是怎麽回事?”

我笑了笑,“沒什麽,是被麻繩磨出來的傷口。我們沒有駿馬,隻好用人力將那輛馬車拽過來。”

他的臉色並沒有緩和,注視著我的傷口,沉聲道:“我身邊沒有金瘡藥,大夫那兒有,我去為你拿。”

我搖了搖頭,嘴角含著淡淡笑意,“不必了,隻是一些小傷罷了,你們物資匱乏,將那些藥物留給更需要的人便是。”

他的手瑟縮,最終看著我歎了口氣,“為何你越發偏執起來,春令既然為救你們而去,你更應該珍惜性命,卻反而自己往最危險的地方跑。”

我和他並肩站在一起,有長風盈滿袖,吹起兩人的衣袂飄飄,仿佛是兩隻欲飛而不能的飛鳥。

“就算我想要逃,又能逃到哪裏去呢?”我環顧著狼狽不堪的崇德城,想起自己第一次進城的時候,街上還有人聲鼎沸,喧嘩不休。甚至石崇曾帶我去看花燈,也是漫天星河璀璨,但此刻隻不過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罷了。

森爵皺眉,和我一起看著崇德城,片刻後才緩緩道:“不僅僅是崇德城,其實整個天下,又何嚐不是如此呢?唯有魏、楚一統,天下徹底太平的時候,百姓才有安樂日子可過。然而天下一統,卻是個叫人提都不能提的事。”

不過,魏楚兩國互相抗衡,此消彼長。楚國雖然顯出弱勢,但是魏國一旦揚名要平定天下,楚國雖弱,但勢必要抵死反攻。而此刻百濟和犬戎必然聯合楚國,一齊進攻魏國。

正是因為局勢複雜,所以兩國和其餘小國都處在蟄伏之中,騷亂不斷,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收拾天下慘絕。

我看著他英俊的麵孔,緩緩揚起了頭,“石崇曾經和我說過一樣的話,要天下太平,必要天下一統。然而說來豪氣幹雲,但是談何容易。”

“雖然不容易,但若盡力一試,其實未嚐不可。”森爵沉默半晌,忽然開口道。

我心中雖然震蕩,但是不知在什麽時候起,我對他的身份,便已經有了疑慮。此刻聽見這樣一番話,並不算太過驚詫。

能有這樣的雄心壯誌,又怎麽會是普通人呢?

然而還沒來得及等我開口詢問,樓梯口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不好了,衙門裏的人似乎快衝過來了。”

森爵臉色一變,跟著飛羽快步向樓梯下走去,我肩頭雖然傳來劇痛,然而卻不願錯過這樣的壯烈景象,連忙也跟了下去。

二樓原本滿是傷兵,此刻也在最中間空出了一張桌子的位置。

這景象分外眼熟,不正是當日進入茶樓的時候,在柴房密室裏,他們幾個人謀事的樣子麽,隻可惜……春令已經不在了。

“衙門裏的人看來以為我們傷亡慘重,所以決定主動出擊,若是能將我們一舉剿滅,在蘇裴安麵前便可領一個大功勞。”浩空笑了起來,外頭鼓聲震天,隱喻著戰況的激烈,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得的樣子,反而有幾分得意。

“但如果他們全力進攻,我們的確未必有阻攔之力。”有一個人臉上隱隱有擔憂之色,他們都不是訓練有素的士兵,隻不過身體更為強壯,但是於兵法一道並不擅長。果然森爵靠近桌子前,一群人便紛紛讓出一條路來。

我有些詫異,不明白這才短短一日功夫,為何這些人會忽然如此敬服森爵。

他伸手在地圖上輕輕一點,“這裏是府衙,便是核心之地。如果他們閉門不出,那麽我們就毫無辦法,但如果他們自己從裏麵出來,我們守住外頭的地勢,用弓弩射殺他們,戰局便有可能扭轉。”

他用朱紅色的筆畫了三條線,“這三路分散而行,分別從正門,後門,以及圍牆最地處進攻。隻要有一方能夠衝進去,便足以撕開一條防線。而樓層之點,則埋伏弓弩手在其中。我們並非是平原作戰,人手的薄弱雖然是弱點,但機動力強,一樣可以反敗為勝,明白了麽?”

眾人聽完森爵的話,果然精神打振,紛紛頷首稱是。

所有人整裝待發,得了命令之後便各自準備,而森爵也在此刻穿上了一件盔甲,手中持劍。

我有些吃驚,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你……要親自上陣?”

他頭盔下的臉露出一抹笑意來,伸手摸一摸我的頭發,“元帥坐鎮中軍,那是百萬雄師廝殺的時候才有的情況。城內巷戰,每一個可以用到的人,都是尋常士兵,我也不例外。”

我有些怔怔,並不是沒有想到會有這種情況。然而要親眼看他離去,我的心卻忍不住揪緊。當初父親上陣殺敵的時候,母親是不是和我一樣的心情,這樣忐忑與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