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武器

我起先並未放在心上,依舊擔心著春令,然而竭力不去想,卻又會想到崇德城外,此刻是否已經血流成河,而站在最前端的森爵,會否安然歸來?

然而那孩子顯然發現了什麽有趣的東西,見我並不附和她,便蹦蹦跳跳走到我勉強,將手舉高遞給我看,我笑了笑,發現是最開始拉著我的那個女孩,她還紮著小小的辮子,目光露出難得的喜悅。

我低下頭,勉強露出一絲微笑,然而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那一刻,陡然倒吸了一口冷氣。女童的手掌潔白,雙手捧著的東西在幽暗的燭光下光芒流轉,那是黃澄澄包裹著的一層表皮,而暗黑的紋路則婉轉向前,那是上好的木材,質地堅硬而有任性。

“連珠弩。”我喃喃道,一時間有些難以置信,伸手從她手中接過那把弓弩,心裏依舊覺得忌憚,這武器製作的小巧,即便是個孩子也能雙手握住,而且上麵的箭頭烏黑發亮,恐怕鋒利無比。

那小孩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往後退了一步,我則端起手中的連珠弩,微微閉起一隻眼睛,瞄準了倉庫橫梁上雕著的一隻貔貅。

貔貅鎮壓邪靈,又有護持財富之意。此地是倉庫,常有貨物堆積,商人愛財,就連這種細微之處都有精心雕琢。

我的手卻在顫抖,無心欣賞那貔貅活靈活現的麵貌,心中有著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隻聽見“咄”的一聲響,一支黑沉沉的羽箭發出刺破空氣的呼嘯聲,穩穩的釘死在了貔貅的眼睛上。

入木三分,可見這把連珠弩的威力之重,即便是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手中,也有這樣的力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的身上,帶著幾分惶恐不安。然而我卻顧不得這許多,伸手抓住那女孩的肩膀,“告訴姐姐,你是從什麽地方找到這把連珠弩的?”

她不知我為何事激動,然而還是拉著我的手往前走,在被打開的箱子裏指給我看,“這下麵還有很多啊,姐姐也想玩麽?”

茶葉的香味在空氣中四散開來,那的確是上等的白毫,若是能夠進入魏國帝都鉑則出售,想必會有許多達官貴人爭相搶購。然而在一掌深的茶葉之下,竟然擺滿了這樣細巧的連珠弩,一把把都包著黃銅外皮,金光流轉。

我心中不禁為之折服,石崇將武器藏在茶葉之中,而他明知販賣茶葉一事會觸及蘇裴安的利潤,卻還是將大箱的茶葉運往崇德城,恐怕就是猜準蘇裴安必然大怒,果然借故扣押了他的茶葉。

這是頂尖的白毫,等到明年開春運往鉑則,價格十倍上漲。這樣的好買賣,蘇裴安必然舍不得放手。他將茶葉扣押,卻不吝於是用自己的名聲給了這些貨物一個保障。蘇裴安帶不走這些茶葉,但是官府的人也不會蠢到再來搜查。

因為誰都知道,這些東西蘇裴安必然視作囊中之物,誰又敢和黎世的太守爭奪口中的肥肉?

正因如此,這些藏在茶葉之中的兵器,才能有驚無險,躲過一次次的搜捕。

我忍不住擊節而歎,這樣的謀略城府,兵行險招。隻要有一點差池,被人發現了茶葉之中有武器被秘密運進了崇德城,隻怕石崇的性命便難以保全,而其中牽連之廣,更有可能將所有勢力連根拔除。

然而……到底是成功了。我忍不住想笑,然而想起武器雖然鋒利,但是已經為之流血犧牲的人,他們已經再也用不上這些東西了。可是,活著的人呢?

我像是發了瘋一樣將所有的箱子一個個打開,掀開上麵包好的茶葉,每一個箱子裏果然都有各式兵器。有些是鋒利的長劍,有些是射程極遠的連珠弩,還有各種適合遠距離戰鬥的兵器,不一而足。

這些散發著清香的茶葉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真正重要的,是這些武器。這些可以在戰爭裏,扭轉乾坤的法寶!

可是……這些被兵器在自己手中,又有什麽用呢?

一念至此,那些金光閃閃的武器,此刻仿佛也失去了原本璀璨的顏色,變成讓人心灰意冷的頹喪。

我默然的低下頭,無力靠坐在箱子上,隻看見那小女孩伸手扯我的衣袖,眼睛裏有盈盈閃爍的光芒,“姐姐,這些東西,對你來說,是不是很重要,你很喜歡它們麽?”

我搖了搖頭,看著她純真無辜的麵容,“姐姐並不喜歡這些東西,它們是殺人的武器,會奪走人的性命。姐姐從前不喜歡這些,現在也一樣不喜歡。可是……如果沒有這些武器,姐姐的朋友就會死,你們的父親,或者是兄長,也有可能死在外麵。”

折戟沉沙,原本就是一個很美好的幻想。我真希望這一日可以早日到來,然而這些天,我早已經明白,和平與公正並不會主動降臨身邊,需要付出眼淚、鮮血以及性命,才有可能爭取屬於自己的碧海藍天。

我要將這些東西,帶到森爵和浩空的身邊去。

那個小女孩看著我,忽然道:“姐姐,我和你一塊兒去。”

我怔了怔,難道此刻的同舟共濟,當真能使人的心意相通?

“姐姐不想看著自己的好朋友死,我也不想看著哥哥死。”她彎下腰吃力的扛起一把長劍,“如果哥哥有了這把劍,他就可以將壞人該走,而不是被壞人殺害,是不是?”

有了武器,就一定能夠保全性命麽?自然是不一定的,可是看著她期盼的眼眸,我卻無法搖頭和她說不是。

“我不知道有了這些兵器,你的哥哥,還有我的朋友,他們是不是就能一定平安歸來。但是姐姐知道,這些東西若是給了他們,他們才有更多的機會活著回來,和我們一起吃飯聊天,共度餘生。而不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永遠的失去他們。”我將她摟在懷裏,緩緩說道。

這番話究竟是說給她聽的,亦或者隻是我的自我安慰,就連我也不能分清。我用手按住自己的臉,幾乎以為自己又快要落下淚來。然而很快,又有一個人伸手握住了我的衣袂。我抬起頭來,卻看見方才那個已經有一隻眼睛瞎掉了的婆婆。

“姑娘,你方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老婆子年紀大了,隻有一個兒子,他跟著浩空……一直不告訴我究竟是做什麽。”老人臉上露出了和藹的笑容,雖然艱辛,卻並沒有半分的抱怨和不滿,甚至還透露著幾分自豪,“可是我是老了,卻還沒有糊塗。他不告訴我,我也猜得出來。”

“我的兒子就算是死了,我也覺得驕傲。他沒有像旁人一樣貪生怕死,而是和他父親一般勇敢和正義。”老人的一隻眼睛已經瞎了,空洞洞的看著我,然而卻讓人忍不住想要落淚。

母親如果還活著,是否一樣也會像這位婆婆一般,以我為榮?

“姑娘,我和你一塊去。我雖然老了,但是並不怕死。到了要緊的關頭,我可以和春令姑娘一眼,為你們引開追兵。”老人咧開嘴笑了起來,我心中一酸,頓時跪倒在地,“多謝婆婆,有您這一番話,碧清便再也沒什麽好怕的了。”

“傻姑娘。”老婆婆將我扶起來,神色慨然。

隨著她的一番話,其餘人也都圍了上來,有老有小,也有幾個年輕的婦人。他們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堅定,全都站在我身邊,其中一個開口道:“姑娘有什麽要吩咐的,便告訴我們。我們的丈夫,我們的兄弟……都在外頭廝殺。”

是嗬……我們有一樣的牽掛,眼底燃燒著的,是同樣的烈焰。

我將那些茶葉全部傾倒出來,將兵器裝在那些箱子裏,差不多有慢慢五個大木箱子。然而雖然有十來個人,但若是兩人抬著,隻怕等我們趕到無意門身邊,這場戰爭都早已經結束了。

也不知是誰,竟然在外頭尋來了一輛馬車,我心中大喜,可是那駕車的馬匹早已經不知所蹤,即便將兵器全都撞在馬上,誰又有那樣大的力氣,拉得動這一輛馬車?

“這不是問題,既然沒有馬匹,那就讓人來幹活便是……老身一輩子務農,沒想到還有再拉磨的一天。”老人笑了起來,第一個俯下身將套在馬匹上的繩索落在自己肩膀上。

我吃了一驚,然而還沒來得及反駁,便已經有婦人接二連三將繩索搭在自己身上,和婆婆一起使力。

眾誌成城,那馬車果然被拉動,老婆婆揚聲道:“姑娘,我們雖然會拉動馬車,然而卻不知道要往何處去,還請姑娘前頭帶路!”

我知道她是憐惜我,然而此情此景,我又如何能袖手旁觀?我搖了搖頭,取代了她的位置,“婆婆年邁,沒有再做這種粗活的道理。我雖然力弱,但還是可堪一用。”

麻繩粗糙,磨在肩膀上幾乎要勒出血來。然而明月高懸,我並不覺得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