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易容進城

飛羽受的傷很重,就連村長都勸阻說還需再休息幾日,等蘇裴安征糧草的人來之前再離去不遲。然而飛羽卻堅持要走,隻說再也耽誤不得了。村長歎息了一聲,便將我們的送出了村口,離去之前,森爵忽然回過頭說,“若萬一有意外,可以另覓它處躲避。一心求死,並非上策。”

老者微微一怔,良久,才點了點頭,“老朽明白了,多謝公子金玉良言。”森爵和我都沉默下去,隻有飛羽在村長離開之後,終於忍不住問我,“什麽叫一心求死並非良策,這個村長想死麽?他是個好人,我不能讓他自殺。”

飛羽的麵孔那樣年輕,眉目漆黑,若是生在楚國門閥貴族,這個年紀想必還在走馬鬥鷹,整日無所事事,虛度年華。

然而,他已經懂得為自己心中想要守護的那些人,拔劍而起。命運造化,總是親眼見到了,才會讓人覺得動容和感慨萬分。

他一臉焦灼的扯了扯我的衣袖,我這才回過神來,緩緩搖頭,解釋給他聽,“村長並非想要自盡,隻不過……是這個村子裏的人都存死了死誌。他們的糧食都已經吃完了,朝不保夕,隻等著下一批收成,才可勉強活下去,熬過接下來的寒冬。可是你也聽見了,蘇裴安征收賦稅糧草的官兵就要來了,到時候,他們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救命的糧食被收走麽?”

自然是不能夠的,我和森爵所感知到的,在村子內部凝結出來的“氣”,便是這一村老弱婦孺精裝男子,眾誌成城的殺意。他們都帶著必死的決心,絕不會拱手讓出自己的村莊。

飛羽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然而目光裏卻滿是震驚。我笑了笑,“你看,你們無意門所做的,並不是徒勞的,也並非是在孤軍奮戰。即便此刻黑夜如墨,但黎明必將到來,因為有人用自己的熱血和性命在呼喚它們。”

飛羽看了我一眼,然後用力點頭,他的目光重新變得堅毅起來,一路默不作聲的帶著我們前行。

這片小小村莊和崇德城的距離並不算遠,又因是白日趕路,飛羽的身子也好了些,不再需要森爵帶著他,因此我們腳程加快,不過半日功夫就到了崇德城門外。

巍峨聳立的城牆拔地而起,即便隻是黎世尋常的城池,也有堅不可摧的穩固氣勢。我的心不禁沉了沉,坐守這樣的城池,我們又該如何將它摧毀?

但比起這件事,現在更讓人困擾的,是在門外一圈圈徘徊不去的守衛。蘇裴安自然不會親自帶人搜捕我們,現在最讓他煩心的,隻怕是我們盜竊的那本譯書。隻是從百濟傳來的信箋早就被石崇攔截,他大概也不會知道我們究竟收獲了怎樣的信息。

但這樣不動聲色的尋找,除了找出我和森爵之外,實在不做它想。

“你確定真能混進去?”我轉過頭看了對方一眼,目光中帶著幾分不信任。除了那一列列守衛之人,更多的還有站在不遠處不動聲色的平民。這在楚國是司空見慣之事,楚王多疑,最喜眼線細作,這些人隻怕也是蘇裴安手下之人,目光毒辣,如何能避開?

飛羽也皺了皺眉,或許不曾料到局勢會緊張到如此,然而他卻擺擺手,示意不用擔心,“我們現在這個樣子進去自然不妥,得先換個裝束才好。”

我看他的目光越發懷疑,此地並非荒郊野嶺,官道繁華,而且唯一可供歇腳的地方便是茶棚,我們要如何換裝?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你們跟著我來。”飛羽倒是胸有成竹的樣子,揮手讓我們跟著他從往官道兩邊的樹林中緩緩退去。

官道兩邊多有栽種樹木,已經過去了十數年,當年矮矮林木已經長成參天大樹,遮天蔽日,一般人大多不會在意樹林之中的景象,而且這綠林並不算大,轉過幾道,卻忽然橫出一道土坡。

飛羽在四周找了根棍子,在土坡底下劃拉了半天,臉上陡然露出喜色,“果然還有。”

我定睛細看,原來是一隻包袱,也不知道裏麵裝了什麽。他行動不便,森爵已經俯下身從泥土中將那包裹拽了出來,我忍不住蹙眉,“裏麵裝的是什麽?”

飛羽臉上有得色,催促我打開看看,原來裝的是幾間衣服,還有一些刷子以及一張人皮麵具,我微微驚愕,“原來你說的換裝便是易容,雖然有趣,但隻怕未必能瞞過那些人?”

人皮麵具在江湖之中流傳甚廣,我從來無緣一見,此刻看了一眼倒也覺得新奇,隻是覺得這樣薄薄一張麵具,覆在臉上,難道便真的有用麽?

飛羽從我手中拿走那隻包裹,“我們早就防備著會有這一日,你們且先等著,看我妙手回春。”

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倒是森爵負手站在一邊,饒有興趣打量著一切,半晌,才慢悠悠道,“既然你誇下海口,倒是試試看也無妨。”

我有些目瞪口呆,沒想到森爵也會跟著他胡鬧,然而飛羽已經將包袱抖落開來,從中拿出意見粗布衣服遞給我,嬉皮笑臉的說,“你先試試看,我一手易容的功夫可是白來的。”

我無法,隻好閉上眼睛任憑他在我臉上胡來。一開始倒並無感覺,隻是飛羽不知道在我臉上擦了什麽,有一種奇異的冰涼。

等我梳洗完畢之後,他們兩個也化的差不多了,森爵原先一張俊朗的麵孔早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隻是一個臉色蠟黃的男子,他雙目無神,一雙眼睛吊起來,再也不複從前風流倜儻模樣,我忍不住笑起來,對飛羽豎起大拇指,“果真是名不虛傳的手藝。”

他臉上露出幾分得意之色,揚起下巴道:“那是自然,我從前和師父在一塊兒學藝的時候,這門手藝可是學的最好。”

森爵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看我笑不可遏的樣子,也忍不住皺眉,“當真有這麽好笑?”

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但又怕他著惱,隻好強行忍住笑意道,“倒也並非那麽好笑,隻不過看慣了你平日冷冰冰的臉,此刻倒覺得別有趣味。”

他抬眉看了我一眼,半晌才說道:“你現在的臉,也十分有趣。”

我心中起疑,正要說話,飛羽卻咳嗽了一聲,開口催促道:“行了,我們快些進城吧,現在快要到午時,正是他們交接用飯的時候,防備鬆懈,或許還可以一試。”

我不知道飛羽在我臉上做了什麽手腳,但是森爵素來持重,美目之中都有忍不住的笑意,我實在覺得不妥,便用那包袱當做頭巾蓋住自己半張容顏,快步跟在森爵和飛羽身後。

越是靠近城門,我就覺得越發緊張,飛羽素來嬉皮笑臉的性格,此刻也繃緊了肩膀。

森爵伸手扶了我一把,低聲道:“別怕。”

我抓著他的手腕,心緒這才平靜了一些,那守門的衛兵已經看見我們二人,橫眉怒目道:“你們三個,給我站住。”

飛羽已經笑著走了上去,“這位官爺,我們是從那關市村來的,這後麵的是我哥哥和嫂子,咱們是進城找大夫的。”

“找大夫,什麽大夫?”那人長了一口絡腮胡,滿臉凶橫,其餘的幾個士兵見他凶惡,也懶得過來,飛羽似乎早有預料,從懷裏掏出一枚銀子來,偷偷塞進了那官兵的手中,“大哥行行好,我嫂子得了重病,沒有辦法,隻好來城裏請大夫,還請大哥通融通融。”

那人臉色這才和緩了許多,伸手將銀子在手指間掂量了幾下,這才目光一掃,落在我臉上,“得了什麽病?你們知不知道,如今崇德城裏四處戒嚴,不準外人進出。”

飛羽很是有表演的天賦,其實蘇裴安要抓的便是他,他倒能做出一副驚詫模樣,“這……這我們都是鄉野小民,哪裏知道這些事啊。還請大哥行行好吧,我嫂子的病拖不得了。”

他說的懇切,那人又收了銀子,似乎也不想為難我們,往森爵和我臉上掃了一眼,“上頭的命令說是要抓一男一女,你哥哥和嫂子……”

他沉吟了一會兒,似乎有幾分為難,我心中一緊,然而森爵的側臉平靜,隻是將我的手臂攙得更緊一些。

飛羽不敢攔他,隻好看著我幹瞪眼,我抿了抿唇,將臉貼在森爵的肩膀上,裝出村中婦人的怯懦。

那絡腮胡官兵看了森爵一眼,倒也不甚在意,隻是我用頭巾包著臉,似乎十分可疑。他蹙眉道:“將麵紗掀開。”

我嚇了一跳,然而其餘幾個人似乎也發現了異樣,手持兵器準備朝這邊靠來,我咬了咬牙,隻好抬起手揭開頭巾,然而才掀開一半,那男子已經吐出一句髒話,“嚇老子一跳,這婆娘得了什麽病,臉都要爛了……快走快走,真是晦氣!”

原本想要走過來的幾個士兵都笑了起來,“王老三你自作自受,人家婆娘都用帕子蒙著臉你還要看,真是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