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變天

“你們在說什麽,聊得這樣高興?”森爵的身影從長廊之後閃了出來,他的眉目漆黑如畫,即便是在逃難這樣被狼狽的時刻,森爵也仍舊有一種倨傲的姿態。我正想走上前,他卻驀地咳嗽起來。

是了,他在楚國國度端康遇見我的時候,我便聽出他的肺部病的不輕,然而此刻看來,似乎也不過隻是尋常感冒風寒而已。那肺腑之中空洞洞的回響已經消失,我眼中閃過一縷喜色。

他原本凝重神色緩和了一些,半晌,才悠悠說道:“此地也不宜久留,否則耽誤得越久,蘇裴安便有足夠多的時間毀滅一切證據。”

“不錯,我們必須要在黎世人心惶惶的時候,一舉捉拿蘇裴安。否則他站穩了腳跟,到時候倒黴的便是我了。”石崇似笑非笑看了森爵一眼,兩人目光沉沉,有一刹那無聲的交匯。

我心中隱隱一動,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便總覺得石崇和森爵二人似乎有了一個共同的秘密,而他們並不想告訴我,森爵笑了笑,“又何止你倒黴呢,我們現在同舟共濟,到時候自然要共同擔當。”

石崇點了點頭,眼中這才有了一點笑意,“不敢,我和阿宇先去研究地形圖,到時候有一個計劃,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石崇臉色有幾分鄭重,我也不便多問,他就帶著阿宇離開了。

森爵站在一株盛開的紫薇花樹下,紫薇花開豔麗,成團錦簇,然而顏色卻又淺,像是一束奮力燃燒,卻又不會讓人覺得灼熱的火把。

他穿著青色的衣衫,站在紫薇樹下衝我招手。我看了芸兒一眼,她露出了狹促笑意,俯身道:“芸兒去為小姐和森爵公子倒一杯水來。”她素來乖覺,轉身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忍不住失笑,然而還是慢慢走到了森爵的身邊,兩人並肩,我看見他皺著眉頭,並不是十分歡愉的樣子,“怎麽了,今天這樣憂心忡忡的,是為了蘇裴安的事情麽?”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側臉問道。

他並沒有說話,隻是一直看著我,片刻後,才搖了搖頭,“蘇裴安不值一提,我方才隻是在想,你和石崇詳談甚歡,似乎從前也是認得的?”

我沒想到他那樣敏銳,一時間又說不出扯謊的話,神色便有了幾分遲疑。森爵的目光頓時更加陰沉,我一急,隻得道:“從前在楚國的時候,確實是見過的。隻是……我並不知道他的身份罷了。”

石崇富甲天下,人人都想巴結他。然而他輕易不肯露麵,別人也尋不著他。我和他陰差陽錯的交集,也不過是因為美生公的緣故而已。

森爵點了點頭,忽然笑道:“原來你們是故人,既然是在楚國便見了麵,那麽想必是比認識我還要早了。”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嘴角一揚,“石崇是個極好的人,若是能跟著石崇,或許……”

我的臉頓時漲得通紅,一雙眼睛死死盯在森爵的臉上,“你這是什麽意思,你以為我和石崇一起,是為了能夠依附於他的財富?”

我素來不是個輕易動怒的人,常人說什麽,最多也不過是一笑置之罷了。然而此刻,心中卻像是有一把無名之火在焚燒,我幾乎快要聽不清外界的聲音,隻有森爵的話一遍遍在腦海之中回響。他竟然……竟然這樣羞辱於我?

森爵也變了臉色,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奮力甩開,臉上浮出一縷冷笑,“嗬,原來在你心中,我便是這樣一個人。你以為全天下的女子,活著唯一的意義,便是尋找一個可以交托的男人?森爵,你未免太看輕我!”

我一時怒極攻心,立刻轉身便走,身後似有人在喊我的名字,然而終究是不願回顧。

芸兒正端了茶水過來,見我一臉怒氣衝衝地模樣,立刻閃身避開,一臉驚疑。我走回房間,重重關上了房門,隻覺心中說不出的委屈酸澀,一時間竟然快流下淚來。

芸兒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輕輕歎了一口氣。她轉過身繼續走向那個站在紫薇花樹下的男子,將茶杯遞到對方手中,“公子為什麽要惹小姐生氣呢,你們二人關係那樣親密,我還以為……”

森爵看著自己手中搖晃的茶水,臉上露出了一抹苦笑,他將茶盞靠近唇邊,一點點喝下去,臉上卻還是帶著那樣悵然的神色,“你不明白,我不是故意要惹她生氣,我隻是……我隻是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麽。”

芸兒看著神色悵然的森爵,輕輕歎了口氣。

一直到了傍晚我才從屋內出來,神色冰冷。我一直將森爵當做知己看待,他說那樣一番話,委實讓人覺得心寒。然而才推開門,便看見石崇正接住一隻從天而降的鴿子,他小心翼翼取出那隻鴿子腿上綁著的小竹筒,隨後阿宇便將鴿子抱走了。

森爵也站在旁邊,我看了他一眼,臉上卻沒有絲毫情緒,隻是問石崇,“可是有消息傳來?”

石崇的情報網十分發達,即便我們躲在這樣隱秘之地,也有信鴿能夠循跡而來,實在不得不讓人驚歎。

他快速掃了一眼紙條,“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如我所料,百濟因為遲遲沒有收到蘇裴安的回信,此刻已經派人潛伏,正往黎世趕來。”

森爵有幾分驚愕,沉聲道:“不可能,如果百濟要前往黎世城,就需要繞過燕雲六都。燕雲防守森嚴,就是因為黎世要與楚國對峙,無暇他顧。燕雲作為邊疆多年來一直固若金湯,百濟人要是能夠通過燕雲六都,那麽根本就不需要和蘇裴安合作!”

我的腦海之中也浮現出黎世、燕雲和百濟的地圖。魏國之所以忍耐楚國,就是害怕一旦發兵,虎視眈眈的百濟就會趁機作亂。而黎世與燕雲守望相助,共同抵禦百濟與楚國,更是魏國護國的根本。

就像是森爵所說,如果能夠攻破燕雲,那麽黎世就會腹背受敵,不堪一擊。

我從石崇手中接過那張紙條,仔細看了一遍,卻果然是寫的百濟有異動,正往黎世而來。

我們三個人一時間都沉默下來,隻有長風呼嘯,吹起彼此的衣袂在空中紛飛。我回過頭去,看見天空有一隻孤雁展翅翱翔,姿勢矯健,然而形單影隻,讓人萬分惆悵,“天險難度,一群大雁或許難以穿過狹長的縫隙,但是分批進入,卻不是難事。”

這片山穀地形奇特,上麵是兩麵豎起來的高峰,宛如利劍,隻有狹窄洞窟猶如一雙眼睛,也像是被人一箭洞穿的頭顱,剩下前後兩個孔竅而已。

我話才落音,便看見果然又有一隻大雁在天空出現,叫聲嘹亮。森爵看著我,目光之中十分讚賞,“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這些人是以細作的身份進來的。雖然一小批人可以蒙混過關,但那和大軍壓境是兩回事。”

我看了他一眼,卻不願多說話,森爵的目光也有幾分尷尬。

倒是石崇打破了我們二人的沉默,他摸了摸下巴,“也不對,各國有細作是十分常見的事,隻看彼此手段是否高明而已。但是穿過燕雲六度來到黎世,隻為和蘇裴安商討事宜。你不覺得,燕雲六度的防守未免也太薄弱了?”

森爵櫳手,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眉目之間似乎有隱隱的憂慮,“你們可知道燕雲六都,如今是誰在鎮守?”

石崇恍然大悟,“是梁王,難道梁王也和此事有牽連?”

我的目光微微一動,石崇有皎皎風姿,此刻就算和容貌豔麗的森爵站在一起也毫不遜色。但是他的詫異卻帶著幾分虛假的味道,仿佛是在嘲笑什麽似的。他們二人才智不相上下,石崇手中更有萬千家財,這樣一個人,怎麽會不知道梁王掌管著燕雲六都的防衛!

而梁王……森爵曾經和我說起過的,就在我們盜取譯書的那一天,在阿婉的畫像前。

在背後支撐著蘇裴安的不僅僅是京都劉氏,還有梁王陛下。作為當今魏國君王的親弟弟,梁王扶持了蘇裴安上位,此刻百濟的人能夠從燕雲六都穿過,直抵百濟,這又暗喻了什麽?

森爵看了故作詫異的石崇一眼,不置可否。石崇嘴角的笑意越發深了,“如果是扳倒蘇裴安也就罷了,要是牽涉了梁王,那可不是一件小事。梁王如今權傾朝野,又手握兵權,要是惹惱了他,我就算富甲天下也是白搭了。”

“如果你是怕事的人,那麽一開始就不會參雜到此事裏來。我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你放心,我並不會因為有梁王的緣故而中途退縮。無論前麵是誰,阻擋了我們步伐的人,都隻有兩條路,要麽戰死,要麽便是降服。而我和你,隻有一條路可走。”森爵盯著石崇,一字一句,緩緩說道。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森爵,還有臉上含笑卻不不動聲色的石崇。抬起頭,隻見原本還豔陽高照的天一瞬間陰雲密布。

隻怕……是要變天了。我在心中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