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接應

我從地上爬起來,隻見月色漆黑,可以聽見水流湍急的聲音,隻是不知道現在身在何處。

“我們要去哪兒?”我愣愣地問道。

他回頭看著我,夜色這樣黑,我卻還是能看見他灼灼目光裏燃氣的火焰,他說,“碧清,和我一起走吧,我們離開崇德城,蘇裴安此刻恐怕派出了一半人馬去救那座失火的村莊,我們現在離開,是最好的時機。”

我沉吟半晌,最後卻忽的笑了起來,“不行,森爵,我不能和你走,我們還有別的事要做。”

他的眸光陡然暗沉下來啊,就像是火已經燒完了,隻剩下一塊木炭,“碧清,是不是比起我,你更加信任那個叫石崇的人?”

我們身處一片山林之中,有夜鳥被什麽東西驚起,我握住他的手腕,輕輕歎息了一聲:“森爵,我不知道究竟該相信誰。其實你也好,石崇也好……你們都太神秘了,神秘的,我就像是一枚棋子,可你知道,我不願做一枚棋子。謊言唯一的意義便是欺騙,如果你們都在騙我,就不該奢求我要相信誰。”

我緩緩鬆開了他的手腕,想起母親用白綾將自己吊死的樣子。我不願意成為那樣的人,我的一生,寧可玉碎,也不會成全任何人。

森爵的唇一動,“我明白了,那麽……我們現在就去石崇的府邸吧。”

我回過頭看著那些飛鳥被驚起的樹林,唇角微微上揚,卻並不邁開步伐,不久之後,果然有黑騎縱馬而來,猶如黑夜之中的幽鬼,為首的男子帶著青銅麵具,然而手上的紅寶石戒指璀璨流光,宛如鮮血。

“你終於來了,我派人去送信的時候就在想,你總是能找到我們的,要是你找不到,那麽這封密信就算給了你也毫無用處。”我望著為首的那個男子,心中一片平靜。其實我很想就這麽癱坐在地上,因為整個人已經毫無力氣。

然而不能退縮,一旦露出半分氣短,那麽我手中握著的砝碼都會輸去一半。

馬上的人目光落在我的臉上,他問:“沈姑娘,東西已經找到了麽?”

森爵正想要說話,我已經點了點頭,“不錯,東西找到了。可是,我不能交給你。”

石崇取下了自己臉上的青銅麵具,露出一張眉目如畫的臉,“沈姑娘這是什麽意思,我們不是說好了,東西取回來給我,我就送你去蜀中麽,怎麽,現在姑娘要反悔?”

我挑眉道:“這份密信對我來說毫無意義,但是對石崇你來說,隻怕意義非凡吧。可是……要是將信箋給了你,那麽我又怎麽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離開崇德城呢?”

石崇的臉色便沉了下去,“沈姑娘這是什麽意思,莫非是不相信我麽?石崇說過會送你離開,必然會信守諾言。”

我從百寶袋裏翻出那本譯書,緊緊我在手上,昂首道:“我並不相信任何一個人,石崇你將我送進蘇府的時候,真的曾信守諾言,護過我的周全麽?”

他的麵孔在火把之中有異樣的光,片刻後,他才向我點了點頭,“那麽,此物就暫且放置在你這兒吧,我們回去!”

他話音才落地,便有人從馬背上掠起,森爵抓住我的手腕將我帶上馬,動作幾乎一氣嗬成,“走!”黑夜之中,馬匹奔跑起來也毫無阻礙,這些都是來自大宛的寶馬,禦風疾馳,我這才算鬆了一口氣。

石崇將我們帶回了他的宅邸,然而這一次他的神色卻急切了許多,才一下馬,就立刻讓人帶我們去書房等他。

我覺得疲倦至極,然而卻非要強撐著,現在不是休息的時候。森爵的眼裏也有細密的血絲,石崇換了衣服便匆匆出來,他似乎很在意自己的裝扮十分得宜,但再翩翩美郎君,在暗夜奔襲之後,終究也顯得幾分狼狽。

才坐定,阿宇就已經將密信遞給我,石崇皺著眉,“我知道一路奔走你一定覺得很累,但是時間緊迫,隻有立刻將譯書對照這封信,將內容立刻翻譯出來,我們才有一線生機。”他用手壓住眉頭,看樣子也有許久不曾休息了。

我點了點頭,忽然開口道:“那個向你們通風報訊的侍女呢,她現在如何了?”

“你放心,她一路跑出來報信,如今我已經安排她歇下了。你若想見她,也不必急於一時。”石崇緩緩說道。

我總算放心,一直擔心芸兒會遭遇不測,如今她在石崇手上,性命算是保住了,我終究不曾牽累她。

我拆開那張信紙,正準備翻譯,然而森爵卻忽然開口,他的目光像是有月色溶溶,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碧清,此地人多,難免擾人心虛,你不妨去自己的房間將它破譯出來。”

阿宇冷哼了一聲,他往前一步盯著森爵,“你是什麽人,這裏可沒有你說話的餘地。”

然而石崇卻沒有說話,他方才目光全都在我身上,此刻卻若有所思,一直看著森爵。

森爵並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臉上有莫測的笑意,石崇回過頭看著我,“這位公子說得對,這裏人多,一個個盯著你,隻怕反而會讓你無法專注精神,阿宇,你送碧清回房去。”

我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正要說話,森爵卻朝我擺擺手,示意我先走。

阿宇雖然有些不情願,還是老老實實站到我麵前,抬手道:“請。”

森爵和石崇都沒有說話,我縱然覺得古怪,卻也沒有多想,更何況手中握著的譯書和信箋重若千斤,我便站起來和阿宇離開。

隻是臨走之前,我深深看了森爵一眼,心裏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仿佛從這一夜開始,命運的輪盤,第一次咬合住了齒輪,開始要玩另一個方向轉去。

一直等我走遠了,石崇這才笑了起來,站起身來便想跪倒在森爵跟前,“草民不知是三皇子大駕光臨,真是有失遠迎。三皇子親臨崇德城,我想如果蘇裴安蘇大人知道了,心中一定十分高興才對。”他的唇角笑意意味深長,卻帶著幾分譏誚意味。

森爵也站起身,石崇原本行禮的姿勢就慢,竟被他硬生生拖住了,他扶起石崇,神色平靜,“石崇君早在魏楚兩國聞名,在下也是早有耳聞,隻不過是人多時道聽途說,卻從未有人見過石崇君,該覺得榮幸的,隻怕是我才對吧。”

石崇的臉色變了變,他並沒有想過暴露自己的身份,之所以在我麵前坦然用真名,也不過是因為我是個孤女,身份和他一樣見不得光,沒想到此刻掣肘森爵,卻也被人反將了一軍,然而石崇老道,越發笑得和緩,“三皇子是王孫貴胄,石崇身份卑賤,怎麽相提並論。”

森爵笑了起來,他們此刻就像是燭光之下閃閃發亮的兩把利劍,隻不過各自都被劍鞘收攏著,隻露出半寸來。誰也不知道拔出了各自的長劍,究竟隱藏著怎樣的鋒利和殺機。

“所以石崇君從楚國來到魏國,是因為身份卑賤一事?”森爵說的沒頭沒尾,然而石崇的臉卻一下子變得蒼白。然而那白就像是明晃晃月光掠過牆角,轉瞬間就不見了蹤影,他坐在森爵身邊,伸手端起了旁邊的茶盞輕輕啜飲了一口,“石崇不過是個商人,楚國也好,魏國也好,都隻是做生意的地方。而身份的卑微便猶如烙印,無論去了哪裏,都是無法改變的。”

“那也未必。”森爵看了他一眼,目光深深,“楚國一直以來重農輕商,管理國政的更是士族出身的大家。商人就算有萬千家財,終究還是低人一等。但是魏國不一樣,魏國民風開放,主張齊頭並進,依法治國。百花齊放,一家之言終究難以為繼。”森爵頓了頓,似乎想要繼續說下去,然而卻隻是看著石崇。

石崇將茶杯放了回去,坐在他對麵的男子,似乎比自己還要年輕幾歲。一張俊秀的臉毫無表情,一開始那個和緩俊朗的公子似乎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更加成熟穩重,並且更加難以揣測的麵孔。

仿佛方才和沈碧清坐在一起的那個男子,已經不知不覺間消失了。

石崇的臉色也逐漸鄭重起來,他是個商人,天縱奇才的商人。

而一個商人,往往最能夠在利益麵前,嗅到和自己有關的風吹草動。

他挑眉看著森爵,燭火搖曳,襯著彼此的麵孔都顯出幾分異樣來,“三皇子這是什麽意思?”

“石崇君是為了那批茶葉裏頭的東西,所以才和蘇裴安為難的吧。”森爵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心,那上麵有錯雜的紋路,好像一個人畢生命運的軌跡,全都寫在了上頭,然而他不信命,所以緩緩收攏了掌,“我或許,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石崇朗聲大笑了起來,“是三皇子在幫我麽?又或者,我難道不能幫助三皇子?”

他們的目光在空氣之中交匯,帶著彼此了然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