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共謀

假山裏,他刻意壓低了聲音,然而卻依舊能聽得出那一點得意,“怎麽不會是我,難不成……你以為我已經死了麽?”

我瞪了他一眼,這些時日我一直在擔心他。當日玄武河激流湍湧,我也是運氣極佳才被石崇救了起來。可是他呢,他去了哪裏?

他穿著蘇府的淡青色衣衫,打扮的就像是個尋常下人。然而森爵姿容出眾,宛如沐浴在月光下的一隻孤獨白鶴。

“現在先別說這些,我特意來找你,是想帶你離開這兒。蘇裴安這個人息怒不定,你留在他身邊實在太過危險。”他抓住我的手腕,聲音變得急切。

我看著他皺眉的樣子,心中忽然覺得說不出的穩妥安定。自從來到魏國,我以為再也沒有一個人會關心我。人人都將我當做棋子與替身,但幸好還有森爵……但是我搖了搖頭,“我不能走,我答應了石崇,要為他帶回那本譯書。”

“譯書,什麽譯書?”他有幾分疑惑,低聲問我。

我便將被石崇救下來之後的事細細說了一遍,他略略有些吃驚,一直聽我說完,目光也變得陰沉了不少,“石崇是故意在利用你,茶樓如此之多,何處去不得。他故意要你和蘇裴安相遇,說不定,連那個叫春令的琴女都是他安排的。一個老頭帶著一個弱女子,怎麽會有能力從楚國一路逃到魏國來?”

我微微一怔,看著他沉下去的麵孔,解釋道:“石崇或許是騙我的,但是……”

但是他救了我一命,如果我能夠幫上忙的便是為石崇找到蘇裴安與百濟聯絡的密信,那麽我又如何能夠推辭呢。至於他是不是故意設下騙局讓我進入蘇府,其實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他又有什麽必要,非要處處為我打算呢。

“難怪石崇千方百計將你留下,原來也是為了那本譯書……”森爵皺著眉頭,他看了我一眼,“碧清,我不想騙你,我在玄武河上受了重傷,但是幸虧被自己人救走。我養傷花了許多少見,等傳來你消息的時候,你已經進了石崇的府邸。我提醒你小心石崇,可是卻沒想到石崇動作如此之快,立刻將你送到了蘇府。”

他看著我,神色十分鄭重,“我帶你離開,至於那本譯書,我也會找出來,到時候我自然會去找石崇。”

月亮漸漸有一大半沉到了黑暗之中,我靜靜凝視著森爵,忽然有幾分想問他。如果石崇為了得到譯書不惜將我送到蘇府來,那麽他呢,他是不是有一樣的目的。

然而話到了嘴邊,竟然怎麽也問不出口。

他像是猜到我在想什麽,鬆開了一隻握著我的手,“碧清,有很多話,我都不能告訴你。但是我希望你明白,我所做的一切,的確都是為了你好。我不會害你,你要信我。石崇和我都是像扳倒蘇裴安,他雖然能力出眾,但實在不是一個好官。”

我點了點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的秘密是什麽,我已經不想再去探究了。我示意他跟著我來,“如果你和石崇都想要那本書,那麽就讓我先代為保管吧。但是現在,我們要去將那本譯書給找出來。”

“你知道他將書藏在哪裏?”森爵有些意外,他混進府邸的時間不長,多半還要躲著別人怕被認出來,然而我卻要比他輕便多了。

我點了點頭,示意他跟著我來,然而就在快要出發的時候,我卻頓住了腳步,“我總是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這樣貿然前去,恐怕會有差池。”

“不錯,蘇裴安如果真的和百濟私下往來,那麽那本可以破解密碼的譯書,他一定珍而重之。”森爵也有幾分遲疑,“碧清,你告訴我那本書究竟在何處,我去取來,你趕快離開府邸。”

“如果你獨自前去,那麽我便又要擔心你,是否會出什麽意外,是不是還會再出現。”我固執的搖頭,因為當日在玄武河他讓我先走,我便擔驚受怕了半個多月。更何況在這件事上,我並非是他的絆腳石,或許還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我如何能走。

他的眼睛陡然一亮,“碧清,你說我消失之後,你一直都在擔心我的安危?”

他問的太急,我的臉頰頓時有一抹緋紅,輕輕咳嗽了一聲:“我們一起從楚國來,我能夠依賴的也隻有你了。你行蹤不明,我擔心也是自然的。別說這些了,我要先回去一趟,待囑咐了一些事兒,我再帶你去找那本書。”

他的唇角笑意並沒有退去,隻是看著我,“好,我送你回去。”不知道是否蘇裴安真的信任我,從前那些守衛都已經撤走了,我們緊緊回去,才走到門邊,就聽見芸兒的聲音,“我已經歇息了,有什麽話,明日再說吧。”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穿了阿若的衣服出來,她便假裝成我的樣子在房間裏歇息,她倒是機靈,聽見腳步聲便警覺過來。

我推開了房門,芸兒看見我,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喜意,“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大人來了。姑娘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我走進她身前,這個才十四歲的少女頭發烏青,連眼珠子都棲息著青春韶華的光澤。而我,我卻好像已經快要老了。我將她摟在懷裏,靠近耳邊細細說道:“芸兒,你還要幫我一個忙,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忙。我的身家性命,這一次就全部仰仗你了。”

她似是有幾分惶恐,仰起臉來看著我,聲音顫抖:“姑娘……”

“你一定要想法設法出去,帶著我那件仙鶴長衣,去楊柳街找一位公子。他的宅邸十分富貴堂皇,你一眼便能找到的。”我的手也在顫抖,因為將這件事托付給芸兒,便真真是將我的性命都交托出去了。

但我更加不安的,是因為不開始覺得自己變得陌生起來。這樣陰狠毒辣的計謀,究竟是什麽時候在腦海之中浮現的?我已經記不得了,然而我卻還是一個字一個字說給芸兒聽,讓她無論如何,要將我的話帶給石崇。

芸兒注視著我,拚命點了點頭,“奴婢知道了,姑娘放心,女婢一定會將話帶給那位公子!”

我笑了笑,然而眉目之間卻殊無喜色。走出院子,森爵還在門口等著我。他注視著我緩緩走來的身影,凝眉看著在我身後跑出去的芸兒,一隻手已經搭在了隨身佩戴的匕首上。我按住他的手腕緩緩搖頭:“那是我的人,我讓她去做一件事,若是成了,我們或許會有把握許多。”

“我知道了,咱們走吧……”他將目光收了回來,最後落在我的臉上,忽然,他笑了起來,“碧清,我從來沒有問過你究竟是什麽人,當日在水月庵我好像問過一次,你說前塵往事不必再提,我也就不再問了。現在我想再問一遍,你說的那些前塵往事,你真的都忘記了麽?”

“自然都忘記了。”我回答的斬釘截鐵,或許是想起當日在玄武河中沉浮的時候,又或許是想到蘇裴安帶我回到蘇府的時候,還是想起石崇坐在屏風後的桌椅上,不動聲色布置著這一切?

過去的一切早已經過去了,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現在的自己手中究竟能握住什麽。或許是感知到了我心中的激憤,森爵連忙追了上來,不斷道歉,“柔青,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想……如果你真的忘記了一切,那麽,是再好沒有的。”

“我明白。”我歎了口氣,知道自己剛才是遷怒於他。然而心中微微一動,驀地開口道:“森爵,你是不是有話要和我說?”

“你果然聰慧。”他笑了起來,“是楚國的事,你恐怕不知道吧,楚國的君主自從賜死了沈將軍之後,邊關便潰不成軍。魏國雖然不動聲色,但是楚國恐怕惶惶不可終日。”

楚王殺了我父親,原本便是他自己求死,與旁人無關。現在才想到父親鎮守邊關的重要,那麽當日又何必非要汙蔑他謀反?難道僅僅便是為了那一句功高震主,甚至不惜自毀城牆麽?

“不過魏國如今也不算太平,蘇裴安如果有異動,那麽百濟便是魏國心腹大患。我們必須要除掉蘇裴安,若能借助蘇裴安探聽到百濟的軍事機密,更是再好沒有。”森爵的目光帶著幾分鋒利,他現在變得好想和從前有些不一樣了。

我忽然想起石崇和我說的話,他不過是個商賈,就算真的在乎茶葉生意,也沒有必要為此和蘇裴安作對。現在就連森爵也是如此,仿佛蘇裴安在黎世這幾年,已經引起了太多人的不滿。

森爵卻沉默了下去,一直跟在我的身後。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默默走了好一會兒,我才停下了腳步,伸手往前一指:“就是那兒。”

梔子花濃鬱的香氣撲麵而來,此刻一隊人正提著燈籠走過,防守對府邸之中的人來說算是嚴密,但落在森爵眼中,卻不過如此。

他唇角上揚,目光裏的冷峻卻像是覆了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