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重逢

馬車回到府邸的時候,孫夫人正帶著寶兒出來玩耍,蘇裴安一回來便去了書房,想必又是去緬懷那個名叫阿婉的女子。

孫夫人見蘇裴安一走,立刻便將臉沉了下來,不過或許是因為忌憚著蘇裴安對我寵愛的緣故,她隻是輕哼了一聲,“不要以為自己得了老爺喜歡便能無法無天起來,在這府裏,隻要我有寶兒,你們就全都低我一等!”

我心中隻覺得好笑,這些被困在蘇府的女子似乎早就已經認命了。她們的一生被蘇裴安所束縛,即便戰戰兢兢,卻也得到了榮華富貴。所以孫夫人才這麽怕自己失寵吧,即便有了子嗣,也依舊要提防其它女子和自己爭奪。

我俯身向她行了一禮,“夫人說的是。”不欲再爭辯,正想離去,孫夫人卻漲紅了臉,認為我是輕慢於她。她正想來抓我的衣袖,寶兒卻忽然哎喲一聲叫了出來,孫夫人護子心切,自然是顧不得我,“娘,我肚子好疼!”

我也有幾分著急,阿寶卻趁著孫夫人不注意,瞧我眨了眨眼睛,哪還有半點病痛之色。

我莞爾一笑,見孫夫人正拉著阿寶問他何處發疼,說是要請大夫,我便借機離去了。

正準備回到自己的院子,卻見到一群仆從正往廚房走去,我側一側身子避讓開去,心中卻還想著今天看見的那個村莊。蘇裴安性情古怪多變,但是那個村莊……卻是他心靈的寄托吧。

我正出神,卻不知道什麽人拽住了我的手腕,我大驚失色,正想嗬斥,卻見那群人腳步匆匆,已經分辨不清是誰剛才拉住了我。

然而攤開手掌,卻是一張小小的紙條,皺巴巴揉成一團,就是那人方才塞在我的手心裏。

我連忙握緊了手心,隻裝作沒事人一般。

“姑娘,你終於回來了。”才剛剛走進院門,芸兒就已經迎了出來。她臉上全是擔憂之色,似乎真的是怕我出了什麽意外。

“沒什麽,大人不過是帶我出去走一走。”我微微含了笑,“你今天早上也是在的,又不是莫名其妙失蹤了,這樣著急忙慌的做什麽。”

芸兒曾經問我來蘇府的目的究竟是什麽,我避而不答。但是終究兩人還是起了隔閡,我怕她將我的事泄露出去,然而想著當初去蘇裴安的書房,她也是有份的。如果真的鬧起來,對她也沒有好處。

這樣彼此牽製,到底不能回複到從前的情分,一切都是淡淡的。

“奴婢已經準備好了往上,姑娘少坐一會兒,我去將飯菜端過來。”她欲言又止,最後隻是說了這樣一句話,便轉身往外走去。

我連忙回房掩上了門窗,攤開手心將那紙條慢慢展開,那上麵寫著幾個字,墨跡似是都還未曾幹透。看來那人一直在等著我回來,所以才匆匆寫下這句話,用了那樣冒險的方式交給我。

燭火明滅,一瞬間就將那張紙條吞噬成了灰燼。我垂下雙眸,一時間竟然說不出的困倦。

芸兒端了飯菜過來,然而她臉色凝重滿腹心事的模樣,若是換了往常,飯菜上來之後她便會自行離去,今日卻隻是站立在桌子之側,直直看著我。

“你好像有什麽話要對我說?”我並不急於拿筷子,隻是示意芸兒坐到我身邊來。

她抿了抿唇,若是平日她一定會推辭說主仆有別,但現在她愣了愣,便乖乖坐到了我身邊。

芸兒雖然年幼,但是我卻很少看見她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

愣了半晌,芸兒這才慢慢說道:“姑娘,你還記不記得芸兒從前和姑娘說過……從前有個在大人書房伺候的下人,因為失手打翻了大人的墨水,當天晚上那個下人就不見了。”

我點了點頭,那個時候芸兒似乎是想勸告我,蘇裴安的書房是十分危險的地方,讓我不要擅自闖進去。不過也正是因為芸兒的無心之言,我才對那個戒備森嚴的書房十分留心。

她盈盈笑了起來,然而眼睛卻濕潤,似乎隨時都要落下淚來,“姑娘想必不知道,那個從前伺候的人,便是我的姐姐。姐姐和我一起進了府,那一年她才十四歲而已。自從那個晚上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姐姐。我一直留在這裏,就是在想……我的姐姐究竟去了哪兒,我很想將她找回來。”

我也有些發怔,那個人曾經是她姐姐麽……隻是看著芸兒隱忍的目光,我也不知究竟該如何回答,隻得歎息了一聲。

今日馬車一事,已經可以看出蘇裴安並不憐恤自己的百姓。當初在茶樓也動輒要取人雙手,按照蘇裴安的性子,那書房原本就是他珍而重之的地方,在那打翻了東西,恐怕會讓阿婉姑娘不開心吧。

可是,我應該相信芸兒麽?我始終有幾分遲疑態度,並不敢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

芸兒拭去了臉上的淚水,忽然站起身來在我麵前跪了下去,我吃了一驚,自然連忙伸手去扶她,然而她卻還是固執的磕了幾個響頭,“姑娘,奴婢不知道姑娘來府裏究竟想做什麽。姑娘不說,奴婢也不敢追問,隻是但求姑娘明白……芸兒也是有血海深仇在身上的。”

她說話的聲音決絕,也不等我回答,站起身來便準備離去。我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目光鋒利如刀:“芸兒,你在我麵前說這番話……如果傳到大人耳裏,可就隻有死路一條!”

她笑了一聲,卻帶著幾分恨意,“芸兒在府裏這些年,其實是不怕死的。芸兒隻怕自己死的不值,不能為姐姐報仇。”

我從前隻當這丫頭心思縝密,然而多日陪伴,她似乎從我的一言一行之中,揣測到了和她相同的目的。這樣敏銳,也相信自己的判斷,所以今日才會跪在我身邊,希望我能夠為她報仇。

我沉默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緩緩道:“芸兒,許多事情我不能現在允諾你。但你相信我,你姐姐的下落,我一定會幫你查出來。如果她真的遭逢不幸,有朝一日……我也會為你報仇。”

“奴婢相信姑娘。”芸兒深深看了我一眼,“奴婢在蘇府戰戰兢兢這麽久,就是為了在等待一個機會。”

她俯身行禮告退,再也沒有第三個人會知道我們究竟說了什麽。而我看著兀自燃燒的蠟燭,輕輕吹熄了它。

一直等到了晚上,我曾經很多個深夜難以入眠,但是也不管出去行走,至多不過是站在門庭前看一看月色罷了。

然而細心觀察下來,也總是能夠察覺出一些蛛絲馬跡,例如每每在我所住之地,牆外響起腳步聲的時間間隔,大概是半個時辰。

也就是說,沒半個時辰,會有守衛巡邏到此地。可是蘇裴安在府邸之中安插的暗哨有多少,卻是無從得知了。

可是,我卻不得不冒一次險。到了深夜,芸兒來伺候我更衣梳洗,然後再回到自己住的房間。隻不過這一次她進來,我卻和她偷偷換了衣裳。她比我還要小兩歲,今夜特意換了一套尺碼最大的來。

我穿在身上依然覺得太小,但好歹行動還算是利索的,又特意將頭發披下來,想必這般夜色,應該是無人會發覺了。

推開門,隻覺得夜色涼如水,有風吹起我的長發,幾乎像是隨時要禦風飛行而去。隻不過我是關在籠子裏的雀鳥,說到底,哪有什麽半分自由。就算是想飛,也沒有一雙屬於自己的翅膀。

依稀能聽見不遠處那些護衛行走時候的腳步聲,我低下頭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此刻夜色已深,果然也無人來盤查我,隻當是哪一處伺候姑娘的丫鬟。

那紙條上寫著要我去碧波池後的假山見麵,那地方雖然隱蔽,但我不確定邀我去的人究竟是什麽身份。我又想起當日在石崇的府中,那茶杯下有也有人借紙條的名義告訴我,要小心石崇。

他們會不會是同一個人,而除了石崇想要暗中找到蘇裴安的把柄,這個神秘人在這件事情上又要扮演怎樣的角色?

我小心翼翼往碧波池走去,一閃身便躲進了假山裏。怪石嶙峋,有風從假山的洞窟之中吹過,發出猶如簫聲般的淒婉聲響。

裏頭氣息陰冷,看來打掃的人也並不傷心。畢竟蘇裴安無事不會走進假山裏來,下人自然也就懶得打掃。

我才往深處沒走幾步,驀地有人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我下意識想要反抗,然而一把熟悉的聲音卻在腦後響起,“碧清,是我。”

我原本劇烈震顫的肩頭轉瞬平靜下來,然而手指卻不受控製的在顫抖。霍然回過頭來,果然看見一張熟悉的麵孔,他有一雙猶如桃花盛開的眼睛,即便沒有笑,也帶著幾分麗色。皮膚更是白皙,此刻在月光下猶如大理石雕像似的。

我顫聲道:“森爵,怎麽會是你?”

他在黑暗之中笑了起來,就像是黑暗之中的一縷月光,雖然柔和,卻一樣可以刺破漆黑的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