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大結局上

旭日東升,一切和從前似乎並沒有任何差別。我坐在青銅鏡前,阿‘玉’為我小心翼翼梳著頭發。她如今貼身伺候我,她被毒啞的喉嚨,我也已經請了薛家的大夫為她看診,然而阿‘玉’的‘性’子天生就是沉默的,如同整座寂寂的皇宮。

雲板十二響,聲音連綿清脆,國有大喪天下知。我從未想過,我的有生之年,會成為天下的主母,顯兒如今還在牙牙學語的年紀,而我則在朝堂之上設置了一方屏風阻隔,但是大殿之上,開始響徹了一個‘女’子的聲音。

或許從昭日皇後開始,我將會成為主政時間最為漫長的‘女’人,這些文武百官,將在之後二十年的時間裏,目睹一個‘女’人由盛轉衰的曆程。

“太後,袁太後……說想見您一麵。”宮‘門’外,有內‘侍’踟躕著,最終還是迎麵跪了下來,惶恐不安地說道。

“袁凝碧……”我喃喃,側過臉,隻看見窗外飛‘花’如絮,原來又是一年早‘春’時節麽。

“起駕坤寧宮。”內‘侍’的聲音總是帶著異樣的尖銳,如同絲綢被撕裂的聲音。阿‘玉’的手很巧,我的妝容幾乎都由她一人處理,淡金‘色’的胭脂從眼尾微微上揚挑起,就算無形的一瞥,都帶著駭人的殺意。

後宮之中,人人都說太後美‘豔’無雙,然而如雷霆深淵,難以揣測。或許,時光當真將我曆練了出來。我也很像繼續成為那個少年不知愁的沈碧清,但終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鳳輦一路向坤寧宮迤邐而去,我依然尊奉袁凝碧為母後皇太後,但坤寧宮和慈寧宮,在森爵離開之後的三個月內,都是封宮不出,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袁凝碧,已經不再是那個頤指氣使的皇後了。

我坐在車輦內,看著自己雙手‘交’疊,一支支鏤空鎏金嵌紅寶石護甲閃爍著冷冽的光,那一顆紅寶石,如同故人沉靜的眼眸。

“臣等恭迎聖母皇太後,太後金安萬福。”一群大臣的聲音低低響起,我微微一怔,輕輕拍了拍扶手,轎輦立刻停了下來,阿‘玉’順從的為我掀開了帷幄,卻看見在一群大臣之中,朝暉俯身跪了下去,然而即便如此,他的背脊依然‘挺’拔。

“原來是中書令朝暉大人,這幾位,便是新進的中書舍人了吧?”我含笑如儀,示意他們起身。

“謝太後。”一眾人站了起來,多半都是我認識的麵孔。如今朝暉已經成了中書令,而在崇文館內學習的那些人,也一躍成了中書舍人。朝廷之中認為我任人唯親,卻不知道這些出身貧寒庶族的少年,日後才會成為天下的中流砥柱。

我漸漸將朝政收歸在自己手中,繼續完成森爵未曾完成的遺願。天下必然將承平安康,唯獨我的人生……不複完整罷了。

朝暉站得很遠,他看我的眼神也沉默而平靜,我卻抬了抬手,示意他到我跟前來,“中書令似乎有話要說?”

他看著我,微微低下頭,一幹人等悚然一驚,頓時有些局促起來,我笑了笑,示意他再靠近些。

朝暉素來守禮,此刻終於也顧不得這些,沉聲道:“太後,臣聽聞您準備將石崇從崖州召回來?”

“他去崖州,原本也隻是為了平定嶺南動‘亂’一事。如今事情完結,有什麽理由不讓他回來麽?”我莞爾,不輕不重地說道。

“此人狼子野心,不足信任。”朝暉皺眉,“當日宮廷……”

“哀家並不想聽這樣的話,朝暉,你以為我真的會對從前的事懷恨在心,如果會,那麽今日我不會還站在這裏,我更不會寬恕袁家。既然我能夠原諒袁家,又如何會棄石崇於不顧,他將會是國之棟梁,毋庸置疑!”我沉聲,一字一句的說道。

執掌天下,便要有能夠兼容天下的氣度。我從未怨懟過石崇,過去沒有,今日更不會。

朝暉無可奈何歎息了一聲,隻好道:“微臣知道了,那麽……臣無話可說了。”

“去為我掃一掃芸兒的墓吧,她是個幹幹淨淨,山水中來的‘女’子。所以哀家將她葬在商山,那裏山清水秀,她會喜歡的。隻可惜,最近哀家無暇去看她,但在不久,便是她的‘陰’祭,你……替哀家去看看吧。”我的聲音忽然一變,目光也變得惆悵起來。

“微臣知道。”朝暉的眼眸微微一動,最後還是無聲無息退了出去。假如芸兒還活著,我一定會將她指婚給朝暉。隻可惜,芳魂已逝,我再也不想‘亂’點鴛鴦譜。這些年朝暉也始終孤身一人,我並沒有去問他,究竟是因為芸兒的緣故,還是……因為我。

但是,想必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天‘色’明亮,他深紅的朝服擺‘蕩’,隻有飛‘花’追逐而去。當年的那些故人,有些已經永遠的離開了我,而幸好,還有一些人依然留了下去。

我收回目光,鳳輦再次徐徐往前,一點‘波’瀾起伏都沒有,宛如這接下來的餘生,想必再也沒有什麽能夠教我悸動的了。

坤寧宮還是從前的模樣,隻是越發蕭瑟起來。不知道為何,帝後原本是天下最匹配的一對,然而坤寧宮,在我的印象裏,亙古都帶著殘破而荒涼的氣息。也許對一個‘女’人來說,名號真的不是最重要的東西,若一個人的心都不在這裏,就算加冕了後冠,也不過是一道黃金的鎖鏈,不過是更加沉重罷了。

不過是才三個月,這裏倒變得更加荒涼而淒清了。阿‘玉’扶著我的手走進去,裏頭伺候的宮‘女’太監見了我,立刻跪了一地。

我讓他們起身,詢問道:“母後皇太後呢?”

有機警的宮‘女’立刻迎了上來,“回稟太後,袁太後在屋內坐著。說……”她忽然遲疑了一下,連忙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無妨,你說來聽聽便是。”我笑了起來,倒是真的有幾分興趣。

“袁太後說,她才是母後皇太後,是……是先帝的正妻,太後不過是聖母皇太後,就算見了她,也還是該自稱一聲臣妾才對,斷然沒有她來迎接妾室的道理。”小宮‘女’想必是想在我麵前討個機靈,卻不料越說整個人越抖了起來。

一幹人齊齊變了臉‘色’,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妾室……不錯,我原本隻是一個妃子而已,說到底,她依然是森爵的妻子。

我朝屋內走去,內宮深處,腐爛的味道越來越嚴重,而推開‘門’,便看見一個妝容嚴整的‘女’子,她依然美麗而讓人驚‘豔’,時光總是善待美麗的‘女’子,不肯叫她們輕易老去。

這樣才對,我多害怕看見一臉滄桑的袁凝碧,那不是我印象中在蘇堤河邊與我說話的‘女’子,也不是用手撐著拱‘門’,以一己之力嗬斥逆賊的秦王妃。

阿‘玉’想要跟著進來,我卻擺了擺手,示意她暫且退下。袁凝碧抬起了頭,她不愧是當年魏國第一美人之名,也沒有辜負袁家高貴的教養,那樣的風姿,難以再從別的‘女’子身上看見。

“你竟然還肯來見我?”她的嘴角動了動,帶著幾分嘲諷。

“皇後何必動怒呢,你說得對,你是皇後,我不過是妃嬪,既然你想見我,我總歸是要來的。”我不禁笑了起來,依然稱呼她為皇後,唯有這樣,我才能聞到從前的氣息,仿佛皇後還在,那麽皇上……也是會在的。

“嗬,皇後?”她冷笑了一聲,“三個月,你掌權天下,我的父親已經自縊而亡,就連姑母都被你囚禁在慈寧宮,你竟然還知道自己不過是個妾麽?你是母後皇太後,哀家也是聖母皇太後,為何不能臨朝共治?”

“凝碧,你還是和從前一樣天真。”我笑了起來,看見窗外的影子透過軒窗灑落下來,風吹樹動,那一片‘陰’影便如同起伏的漣漪,“你的父親是畏罪自盡,哀家並沒有‘逼’迫他死。但是他也聰明的很,他死了,袁家原本應當流放濟州島,此生不得踏足中原。但是這一次,哀家依然肯給你們一次機會,嶺南將會是你的族人,最後的歸宿。”

“嶺南?哈哈,你以後我會感‘激’你?”袁凝碧終於霍然站起身,目光冷冽,“嶺南山窮水絕,瘴氣毒蟲遍地,你不過是想借刀殺人罷了!”

“袁家當初為了趕盡殺絕,我身在孕中也被‘逼’得滾落山崖,我的‘侍’‘女’跟隨我五年,死後也無全屍。還有成民,他被‘亂’箭‘射’死,還被割下了頭顱。那個時候,你們何曾想過什麽叫心慈手軟?凝碧,我從來不曾想過讓你感‘激’我,當年你救我一命,我一直沒有機會報答。在秦王府‘亂’軍之中,你寧可留下來也要送我走,為這一份情誼,我才願意留你袁家滿‘門’‘性’命,這筆買賣,難道還不劃算麽?至於兩後臨朝,你想要在朝廷中借助自己的力量為你袁家開脫?”

“‘亂’臣賊子死不足惜,就算你臨朝,文武百官,誰敢忤逆哀家,誰敢為你袁家說話?”我步步緊‘逼’,笑容卻始終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