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爭鋒

我以手掩麵,隻覺得疲倦不堪,“怪你?我有什麽資格怪你?森爵,如果不是我和石崇結盟,他不會知道這麽多宮內的消息。更無從探知你的病情,從而挾持天子。到如今,我更是將你‘交’給我的另一半虎符都給了他……你問我可曾怪責你,我又有什麽顏麵來回答這句話呢。”

森爵笑了起來,“不,那方虎符,不過是假的。就算拿在手中,也起不了什麽作用。”

他臉頰的笑意清淺,如同‘春’風吹皺了一池綠水,‘蕩’漾起絲絲縷縷的‘波’紋,然而即便如此,卻依然無損他的風姿,“虎符乃是調兵遣將所用,我將虎符留在你這裏,原本就是等著最後一步棋,究竟鹿死誰手。沒想到,會是石崇……”

他語氣裏帶著幾分悵然的可惜,“碧清,我時日已經不多了,但現在想來,或許當初所布下的局,是我太過一廂情願。父親終其一生都在尋找帝國的守衛者,哪怕兄弟鬩牆血脈損傷也在所不惜。我從父親手中取得了權杖,本來也該為這個帝國,尋找到新的守衛者。”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我皺眉,低聲道:“如果袁家把持了朝政,未必不是今日最好的選擇。”

森爵病中,天下已經無人能夠再有資曆壓製住魏、楚兩國的皇室,但袁家不一樣。後族並非是白來的稱呼,這一家素來位極人臣,多出母儀天下的皇後。

當今太皇太後和皇後都出於袁家,血統高貴,莫能匹敵。如果袁家能夠從森爵的手中接過權杖,必然可以穩定住局麵,況且還是石崇從中斡旋,他是不世出的天才,無論是經商還是從政,皆手到擒來。我恨毒了袁家,但是此刻與森爵說話,他是天下的君主,那麽我便不能再從小‘女’兒心態來進言。當年那個笑意盈盈清且淺的少‘女’,想必也已經在歲月的磨蝕之中消亡了。如今的沈碧琴,能夠看得見天下百姓的喜怒哀樂,因為很久之前,我也曾在崇德城中,猶如螻蟻一般的活過。

森爵深深看了我一眼,目光裏卻又欣慰神‘色’,“是,我從前也誤以為,如今烽火狼煙局麵‘混’‘亂’,能夠鎮壓住局勢的,也隻有袁家,我也不願意將自己的子嗣牽扯入局,但現在看來,隻怕是不能夠了。”

他灰暗的眼眸一閃,忽然開口道:“我們的兒子,叫什麽名字?”

“趙顯。”想起自己的孩子,我的心也跟著柔軟了起來,但緊隨其後的,卻是萬箭穿心的刺痛,“這個孩子從生下來就跟著我顛沛流離,如今還在石崇的手中。我是他的母親,卻沒有做到一個母親的責任。”

“如果連你都這樣說,那我豈非更加無地自容?”森爵握著我的手,他的手指原本白皙有力,但此刻卻青筋,指節也浮腫起來,“我有些話,要說給你聽。”

怕隔牆有耳,我湊過去側耳傾聽,隻是才聽到一半,整個人已經倒吸了一口冷氣,竟訥訥不能,“不行……”我脫口而出反駁,隻覺是天方夜譚,太過荒謬。

但森爵並沒有給我繼續說下去的時間,他再次咳嗽起來,就連一方手帕都被鮮血染紅,殷紅的血從指縫裏‘露’出來,讓人隻覺得觸目驚心。

我下意識叫了起來,‘門’外立刻有人推‘門’而入,是阿‘玉’……她手中還端著‘藥’,此刻看見森爵咳嗽的模樣,目光裏也禁不住‘露’出了一絲慌‘亂’。我和她手忙腳‘亂’扶起森爵,她熟練的喂‘藥’,隻是這一次,這些濃稠的‘藥’汁也並沒有止住森爵的咳嗽,甚至褐‘色’的中‘藥’都被鮮血染成了詭異的顏‘色’。幸虧有阿‘玉’在一邊幫忙,她小心翼翼將‘藥’全都喂了進去,森爵服下‘藥’之後,神‘色’終於好了許多,隻是原本還有些神采的眼睛,此刻倒是越發沒有半點力氣了。我心疼不已,隻扶著他躺下,“你再睡一會兒,醒來之後,自然就好了。”

這樣的話,就連我自己都騙不過。但森爵卻還是順從的閉上了眼睛,那‘藥’效來的奇快,不一會兒就讓他睡了過去。

“這‘藥’裏頭,有什麽?”我頓時察覺出不對勁來,低聲問阿宇。她想了想,在紙上寫著枳蓂子三個字。

枳蓂子是大寒之物,是‘藥’三分毒,用到枳蓂子就已經如同人參續命,不過是吊著這一口氣罷了。

阿‘玉’不懂醫術,隻是愣愣的看著我,過了片刻,我忽然咬了咬牙,從自己手臂上取下一隻白‘玉’鐲子。那鐲子通體玲瓏,隻是在中央用銀雕琢出一朵倒開的蓮‘花’,紋路奇特,栩栩如生。“這鐲子你替我帶出宮去,在城南外有一位大嬸,叫杜大娘,這鐲子你一定要給她,就說崇德城內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如今還要連累他,為我找到‘門’主,將鐲子‘交’出去。”我低聲,看著手中的白‘玉’鐲子,一時間隻覺得心中悸動。

這一番部署,到底是對還是錯,根本無從分辨。森爵昏‘迷’不醒,然而他那番話,卻如奔雷閃電,始終在我耳邊炸裂。

他是君王,也是我的丈夫,更是顯兒的父親,是我一生唯一摯愛過的人。如果那是他的囑托,那麽,我如何能夠袖手旁觀?

阿‘玉’卻遲疑起來,怔怔看著我手中的鐲子。她不過才十五六歲,正是懵懂年少的時候,對一切都充滿了未知的恐懼。

就在我想著該如何說服她的時候,小小的弱‘女’卻從我手中接過了白‘玉’鐲子,俯下身對我行了一禮,飛快地往‘門’外跑去。

她隻不過是個尋常的宮‘女’,不會有任何人起疑。而袁家現在的目光,還落在那半邊虎符上。

三日之期轉瞬即逝,我們都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了。袁家如此,森爵也如此……黎民百姓的命運,被一根細細的繩索牽引著,隻看誰的動作能夠更快,快到比日光挪動還迅捷。三日之後的黎明,晨光熹微,微風拂麵,讓人幾乎錯以為此刻身處的不是皇宮,而是在尋常的山野之中。皇宮之中有盤旋的鴿子,但被人立刻用長箭‘射’殺,潔白羽翼被鮮血染紅,帶著說不出的猙獰與淒厲。

這些人,隻怕是提防著我用信鴿與外界通訊,因此嚴防死守,不肯‘露’出半點差池。

四周鴉雀無聲,那些‘侍’衛顯然也已經收到了命令,無聲無息退到了屋外。即便‘門’窗緊閉,我也能夠察覺到外麵幾乎快要凝結成實質的殺意。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忽然淩‘亂’起來,隨之而來便是甲胄碰撞的聲音,“恭迎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我微微一笑,抬起頭,隻看見原本緊閉的‘門’扉陡然被人從外麵拉開。比起上一次入宮,袁凝碧的氣勢衝衝,這一次,卻更如暴風雨將至的寧靜。

許久不見袁太後,她比起從前來,當真是已經老了許多。烏黑長發星星點點已經斑白,就連眉宇之間的雍容氣度也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卻是渾濁不明的晦暗。

後宮‘女’子之間的爭鬥,從來都是殘酷而無情,作為太後,她失去了自己的丈夫,而成為了太皇太後,她又失去了自己的兒子。封號固然無上光榮,但卻何嚐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諷刺和譏誚。

“臣妾參見太皇太後,願皇太後鳳體金安。”我屈膝行禮,依然保持著最基本的禮數。

手持龍頭拐杖的老嫗斜睨四周,咳嗽了幾聲,這才說道:“關‘門’!”她聲音嘶啞低沉,卻也別有一番震懾人心的意味。左右立刻關上了‘門’,隻剩下孫公公攙扶著她,而袁凝碧的目光則透過我,無聲落到了帷幕之後,隱隱帶著焦灼。

“凝碧倒是真的對哀家的孫子一往情深,隻可惜年紀輕輕,不懂得什麽叫做癡心錯付!”皇太後冷笑了一聲,袁凝碧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喜歡一個男人不算什麽,喜歡到就連他喜歡的‘女’人都要維護,真是聞所未聞。”

“如果不是凝碧,你不知道已經死過多少回。這一次,哀家也是看在她的麵子上,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三日為限,你說自己能夠‘交’出另一半的虎符,現在三日之期已經到了,你若是拿不出虎符,別說是凝碧,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你!”皇太後固然是已經老了,但氣勢卻並不遜‘色’當年。這一刻,我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初到魏國的時候。坤寧宮內芭蕉舒展,一對仙鶴撲騰著翅膀,姿態嫻雅。而殿內,金絲楠木香氣味平和,我對那個手持碧‘色’佛珠的中年‘女’子,還帶著難以言說的敬畏。

但皇太後已經老了,而我,也不再是從前的沈碧清了。

“虎符?”我微微一笑,嘴角勾勒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虎符,臣妾不是早已經獻出去了麽?”

“你少在哀家麵前耍滑頭。”皇太後眉頭一皺,“獻出去,你獻給了誰,難不成是先帝麽?”

“皇太後息怒,臣妾怎麽敢妄言。早在入宮的時候,臣妾就將另一半的虎符……”我頓了頓,看見皇太後的目光果然焦灼起來,這才徐徐說道:“另一半的虎符,不是早就給了石崇大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