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子嗣

前朝和後宮之中,到底孰重孰輕,文武百官自然不會再將目光投向後宮之中。而隨著前朝的動蕩,後宮在此刻,倒是難得平靜了下來。我豢養的那些鴿子越發忙碌起來,就好像是一個個被訓練的士兵,在內宮和前朝進出,帶來的,都是外界一心所求的秘密。

我將手中的白紙放在蠟燭台上,火焰細細一痕,如同小狗的舌頭,然而刹那間卻已經將那張小小的紙條給吞沒了。

我知道森爵來景仁宮的時間將會越來越少,因為前朝對這次主動討伐南朝充滿了不信任和退縮。北魏風起原本彪悍,然而多年來養尊處優,解決了百濟和犬戎,對這些大臣來說,已經足夠歡呼雀躍洋洋自得。

數百年的對峙,百姓身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但是對這些世家貴族而言,這不失為安逸而穩妥的方式。家國天下,並非是他們的全部,隻需要苟且度日,榮華此生,就已經足夠了。

然而這些軟弱無能的臣子,卻不能揣度君王的聖意。他們雄才偉略的君主,目光看準的並非是黃河以北的小小國土。他想要的,是整個天下的版圖。

我看著柳之送進來的紙條被火焰吞噬,終於忍不住露出了一縷微笑。

門閥派係之間,也未必全都是鐵板一塊。如今蘭陵蕭家失勢,宋王血脈伏誅,而袁家卻是一家獨大,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後族。而柳家出身門楣並不算高,但是柳培元已經坐到了參知政事之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何還肯讓柳家臣服他人之下。

柳之和柳培元都將目光轉到了我的身上,認為憑借我的力量,可以在後宮之中與袁凝碧一爭高下。

然而當初石崇就曾經和我結下同盟,既然如此,我依仗柳家的勢力,可又怎麽會讓自己再成為別人手中的棋子。

如今柳家,除了能夠為我所用之外,卻在前朝也是一大助力。

芸兒一直站在旁邊伺候,此刻終於忍不住好奇道:“這幾日一直見娘娘悶悶不樂的樣子,這是誰傳來的密件,倒是能夠博娘娘歡顏了?”

我伸手握住毛筆,飽吸了濃汁之後,略略沉吟了一會兒,這才在白紙上重新回了一封。見芸兒不敢再多問,我這才笑了起來,“是柳家傳來的密函,如今朝野之中震動不安,誰也不知道皇上決意南征究竟有多大的決心。柳家想要從我的口中得到消息,自然是想在如此搖擺局勢之中,揣摩聖意。”

“皇上南征之心堅決,如今柳家前來打探消息,倒是可以趁機說服柳家在前朝造勢,為皇上這一次的南征,拉攏人馬。”在經曆過景仁宮的冷落之後,芸兒的性子也變得沉穩起來,此刻眉頭一轉,竟然為我出了一個主意。

我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捏一捏她的臉,“你說的不錯,我的確是想借助柳家在朝廷之中的威望,拉攏一些有識之士。不過……事情隻怕未必這樣容易門閥貴族多半都愛惜羽毛,戰亂若起,他們紙醉金迷烈火烹油般的富貴,將會立刻土崩瓦解。”

“但有誌者事竟成,當日在崇德城之中,我們手無寸鐵無依無靠,不過是憑借一腔熱血也能夠鏟除蘇裴安。那麽今日,我們一樣也不會輸。”我的手指掃過芸兒烏黑如濃墨一般的發髻,“將那些信鴿都放出去吧,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崇文館的人蟄伏了太久,如今也是時候,出一把力了。”

芸兒含笑,從我手中接過已經卷成一團的紙條,無聲無息退了出去。我獨坐在門內,聽見外頭傳來飛鳥拍打翅膀的聲音,那些鴿子,將會把我和森爵的心意傳遞到那些人手中。

然而我明白,這才不過隻是剛剛開始而已,但天下間虛偽和平的天秤,終究要開始搖晃起來了。

我攤開自己的雙手,看見白皙如玉的手掌上,有縱橫交錯的紋路。這一雙纖纖細手,原本隻是閨房女子彈琴繡花所用,然而此刻,她也無聲無息握住了天下的咽喉,隻要稍稍一動,就能帶來血雨腥風。

這便是所謂的權力麽,翻手為雲覆手雨,明明這雙手空無一物,然而卻又握住了天下。在這一刹,我似乎明白了人對權欲的貪婪究竟是從何而來。這是一種本能,就如同對的追逐一樣,對權力的渴求,同樣是人的本能。

而且這種渴望,原來是不分男女的。

我的再一次得寵顯然受到了朝臣的不滿,但是他們卻更加擔憂戰火紛飛。沒有人注意到,在皇帝的身邊,無聲無息拉起了一張雕花屏風,而我就坐在皇帝的身側,?不動聲色凝視著朝臣們連綿不休的爭執。

從森爵頒布聖諭到如今,已經過去了足足五天。然而朝臣之中仍然意見紛紛,有人讚同,更多人卻都反對。

就如同我在景仁宮之中和芸兒所說的那樣,這些出身貴族世家的人,在國家麵前,最先想到的始終還是自己的利益。或許對他們來說,家族的利益,遠遠要高於一切。

我坐在屏風後麵,無聲無息和森爵對視了一眼。他的目光深沉,宛如不可探測的汪洋大海。然而從那樣的眼神之中,我卻已經看出了他眼底的疲倦。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森爵似乎越來越容易覺得疲倦。荊州是邊防重點,也是邊關必爭所在。我無從揣測在荊州到底發生了什麽,然而森爵從荊州回來,卻讓我明白,荊州已經足夠安然無恙了。然而她在那片土地上,終究是怎樣的殫精竭慮,卻沒有任何人知道。

但是我看在眼中,卻又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森爵的精神,當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而此刻丹陛之下,朝臣們的爭論也越發激烈起來。袁守仁越眾而出,朗朗道:“皇上想要一統天下,如此雄才大略,臣等安敢不誓死效忠?隻是如今皇上登基不過才兩年,而連綿大雨天災尚且方過,皇後如今也沒有嫡出的皇太子,國本尚且不存,皇上就要出征,老臣為皇室血脈,江山社稷考慮,萬請皇上以此為念,暫且休養生息,等皇後誕育了嫡長子,再做考慮!”

我早知道袁守仁居功自傲,然而萬萬不曾料到,他竟然會在大殿之上發難!

然而更讓我詫異的,卻是袁守仁說完這番話後,一群文武百官麵麵相覷,過了片刻竟然盡皆俯首,紛紛低頭道:“還請等皇後誕育了嫡長子,皇上再作考慮!”

國不可一日無君,皇帝雖然還在壯年,但是國本不穩,的確是會讓天下動蕩不安。這樣的理由,人心所向,隻怕就連森爵一時都無力反駁。然而袁守仁口口聲聲說要等到皇後誕育嫡長子,看上去是為了家國天下,然而到底是為了什麽,隻怕也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袁凝碧如今已經成為了皇後,要是誕育下長子,那麽就會成為當之無愧的儲君。

袁家狼子野心,實在是昭然若揭,然而用這樣的理由來脅迫森爵,卻又無可厚非。我的手指緊緊握住了扶手,轉過臉,果然看見森爵皺起了眉,他雖然不曾開口,然而一時間竟然也被逼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

我的眉宇變幻,遲疑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霍然站了起來,厲聲道:“放肆,什麽人膽敢在金鑾殿上如此張揚,何不撲殺此獠!”

屏風遮擋住了我的容顏,然而外頭卻猛然傳來齊齊的倒吸冷氣之聲。

森爵看著我,也有幾分意外,然而他卻並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對著我無聲無息搖了搖頭。

我知道森爵是為了我好,然而此刻已經騎虎難下,我再也避不得。

袁守仁被我震懾,然而此刻看著我從屏風後麵露出了身形,原本訝然神色逐漸退去,取而代之的卻是說不出的陰毒和怨恨,他俯下身子,重重叩首,“微臣萬死難贖其罪,先帝駕崩之前,曾經委任臣為顧命大臣,就是希望老臣能夠以殘軀報國。老臣年邁,已經不能為皇上再出謀劃策,但皇上少年英才,不負先帝所寄托。老臣原本可以含笑九泉向先帝交代,然而萬萬不曾想到,本朝竟然也有這樣牝雞司晨之事!”

他霍然抬起頭來,直勾勾看著我,“何不撲殺此獠?宸妃真是好狂妄的口氣,朝堂之上乃是君王與皇子論政之地,百年來從來沒有女子涉足。你以簾幕遮擋聽政,已經大大有違祖宗家法。更何況還有皇後入主中宮,母儀天下,你竟然越眾而出,尊卑嫡庶,到底是誰不守祖製?”

我微微冷笑,嘴角上揚,“原來是袁大人,本宮還以為是誰有這樣大的膽子,如此忤逆犯上!不過既然是皇後的父親,當朝的國丈,倒也難怪如此了。”

“你……”袁守仁被我一語道破心中所想,頓時惱羞成怒起來,“妖妃簡直胡言亂語,皇後的確是微臣的女兒,然而皇後就是皇後,微臣一片冰心在玉壺,可昭日月。皇後若是無所出,皇上沒有子嗣,國本動搖,怎麽敢輕易動幹戈?”

我眼睛微微一眯,俯瞰著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朗聲大笑起來,“誰說皇上沒有子嗣,本宮已經有孕在身四個月,皇家子嗣連綿開枝散葉,周國公怎麽敢如此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