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序幕

芸兒一直在我麵前強忍著,然而終於落下淚來,緊緊將我摟在懷裏,哭聲若杜鵑夜啼,“是奴婢無用,奴婢竟然讓娘娘受了這樣的苦!當日在太守府的時候,娘娘為奴婢安葬了姐姐,也讓蘇裴安血債血償。那個時候奴婢心中就曾經暗暗發誓,就算粉身碎骨都要報答娘娘,可是入了宮……奴婢竟然什麽也做不了。”

我渾身都在發燙,一身骨頭似全都被人抽走,被她這樣摟在懷裏,竟然意識都恍惚起來。

“傻丫頭,和你有什麽關係呢。你忠心護我,當日在太守府,我曾經想過給你白銀,讓你好好安度餘生。你說……”我咳嗽了幾聲,隻覺得喉嚨裏幹澀難耐,“你說,你要留下來伺候我。我將你帶在身邊,原本是想著把你當做妹妹一樣看待,但今日我自身難保……早知如此,是我不該牽連了你。”

“不是的,不是的小姐……”芸兒終於抱著我嚎啕大哭起來,然而我的意識卻漸漸模糊,終於再也聽不清了。

母親,我曾經在你麵前發過誓,無論如何我都會好好照顧自己,絕不會讓您操心。然而此時此刻,若您在天有靈,是否還會因為我而不得瞑目。這實在,是為人子女最大的悲哀。

我的意識已經模糊,像是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穿梭。那真是冗長的一段夢境,恍如夢寐。然而將我從黑暗之中喚醒的,卻是無窮刺痛。手臂上像是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說不出的疼痛,我的喉頭裏發出了呻吟,這才悠悠睜開了眼睛。

“娘娘醒了!”我聽見一陣熟悉的聲音,已經年過五旬的老者溫和眸光之中滿是驚喜,然而我卻猛地抬起頭來,隻因為聞到了一陣熟悉的香味。那是……“你們先退下吧!”我還未曾說話,就聽見對方低語,宛如一縷歎息。

然而洪峰卻已經恭敬退了下去,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轉過頭來,站在床頭的男子背對著我,然而肩膀卻在無聲顫抖著。我的嘴角微微揚起,“皇上既然來了,為何不肯再看臣妾一眼呢?”

他終於按捺不住,霍然回過頭來,一雙眼睛裏卻滿是血絲。那張原本如美玉清俊動人的麵孔,此刻卻寫滿了疲憊與憔悴。捫心自問,難道我真的沒有恨過他麽?

在景仁宮之中受到冷落的那些日子裏,我難道心中真的沒有半點怨懟麽?然而此刻看著他,我卻無聲無息扭過了臉,終於落下淚來。

有一雙粗糙的手按住了我的臉,對方的指腹那樣溫暖,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聽見森爵沙啞而哽咽的聲音,“你在怪我麽,碧清?是,你原本就應該怪我才是。我下旨將你幽閉在景仁宮之中,我明明知道你懷有身孕,可是我沒想到,沒想到……”

他的聲音越發低沉起來,似乎隨時都要落下淚。我終於覺得於心不忍,撇過臉,隻看見那個站在天下權位巔峰的男子,此刻竟然半跪在我的床榻前,一張臉埋在我的手心。

我側過臉,手指尖動了動,他立刻察覺,連忙抬起臉來,我看著他,指尖微微顫抖,然而卻還是下意識的攀附上了他的麵頰。森爵睜著眼睛,直勾勾看著我,千言萬語,倒似是真的在這一眼之中看透了。

我低聲說:“不過也才兩個月罷了,皇上怎麽消瘦成這樣,眼中也滿是血絲,昨夜不曾睡好麽?”

他抬起頭來看著我,然而目光卻陰鬱,宛如連綿大雨,依然在他的眼底。

森爵靜靜凝視著我,過了好一會兒,這才說道:“我知道此刻和你說這些,像是在為自己開脫,然而這話我卻不能不說。我昨夜從荊州趕回來,一夜不曾合眼。石崇告訴我,你在宮內動了胎氣,隻怕危在旦夕……”

他似是說不下去,我的手指卻慢慢冷透了。石崇,為何他會知道宮內有關我的事情?

然而那念頭不過是在腦海之中一閃而過,許久,我這才說道:“不過是動了胎氣,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不值得如此大驚小怪。”頓了頓,我這才察覺出不對來,“從荊州趕回來,你為何會在荊州?”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這才說道:“十天之前,我就已經離開了帝都。隻不過此事從來不曾告訴旁人,你在景仁宮之中,自然更加不會得知了。”

十日之前……我悚然一驚,伸手緊緊抓住了錦被,過了半天,這才艱難道:“十日之前麽,原來竟然這樣巧合。”

“什麽巧合?”森爵看著我,追問道。

我被幽閉在景仁宮之中,已經有差不多兩個月的時間了。這兩個月之內,錦衣玉食,從來都不曾短少。因為後宮之中的人明白,即便我被禁足,宸妃也還是宸妃。

後宮風雨欲來,但都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罷了。天象之說總是神秘難測,誰又能猜到日後我是否會東山再起?然而十日之前,禦膳房首先發難,將那些腐爛餿掉的食物端到景仁宮裏來。

有人開了先例,後頭的人自然都是前仆後繼,以糟踐我來取悅另一位主子。

我苦笑了一聲,並不多說話,隻是搖頭,“沒什麽,皇上不要多心。”

然而森爵的臉上卻已經露出了狐疑的神色,他站起身來,木管掃過四周,忽然開口道:“為何這房子裏,竟然這樣冷?洪峰說過你體寒的緣故,因此景仁宮之中日夜都燒著地龍,就是不願你受寒氣侵襲。然而置身此地,我竟然沒有感覺到半點暖意,反而寒徹入骨,他們根本沒有燒地龍?”

地龍?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忍了又忍,終究還是苦笑了一聲,“皇上何必發這樣大的脾氣,跟紅頂白乃是後宮常態。臣妾乃是有罪之身,受罰也是理所應當,如何還能和從前身為宸妃一般享受尊榮,若當真如此,那麽所謂的禁足,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從前身為宸妃一般……”森爵將我的話重複了一遍,忽然冷哼道:“什麽叫做從前,難道你今日便不是宸妃了麽?我當日將你禁足在景仁宮中,是知道有人用天災的名義想要趁機興風作浪,背後的矛頭,卻是全都指向了你。”

“石崇和朝暉都已經在朝廷之中站穩了腳跟,浩空接替了梁王成為燕雲十六州新的統帥,而孫智則掌控了黎世,與燕雲十六州互為犄角,相互依仗。還有崇文館出來的那些讀書人,商山四皓將他們教的很好,雖然隻是尋常官吏,然而已經可以獨當一麵。你該做的,全都已經做了。”森爵看著我,目光之中滿是憐惜。

“我登基之初,猶如被人捆綁了手腳,深陷泥潭之中動彈不得。世家門閥的力量,曾經是魏國立國的根基。然而年深日久,這些人卻全都成了害群之馬。父皇當年生下的兒子之中,從來不對任何一方施以援手,想必就是為了磨練我們,日後如何在虎狼之中,爭奪屬於自己的東西。”森爵深深凝望著我,他的嘴角顫抖,無聲無息吻上我的額頭,“這原本是我該做的事,然而碧清,你卻幫了我那樣多。”

我的額頭似乎是被人留下了一個印記,火燒火燎,似乎隨時都會從皮膚下麵燒起來。

“我知道,你下旨封閉了景仁宮,原本是為了我好。”我喃喃道,“這件事上,我從未怪過你。”

就如同森爵所說的,我該做的,其實全部都已經做了。這些應該進入朝廷之中的人,如今全部都已經進來了。既然如此,借著這個所謂的天災,我避開文武百官的矛頭,自然是一件好事。隻不過森爵和我都不曾料到,避開前朝,終究還有後宮。

“我受了一點委屈,其實並不值得什麽。這些日子,固然過的不好,然而比起我從前吃過的苦,這一點點折辱,實在是無足掛齒。”我心中固然覺得難受,然而卻並不想在森爵麵前表露出來,“從楚國到魏國,轉眼已經過去了八年,我們在一起,也已經有八年時光。夫妻同心,我雖然不是你的妻子,然而此心此身,我從來不曾疑過你。”

森爵的喉嚨一動,過了半晌,他忽然將我緊緊抱在懷裏。我伸出手去抱著他,過了好一會兒,這一刹那的相擁,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一生那樣的綿長了。

在景仁宮之中獨自支撐,我固然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的疲態,然而人非神祗,如何能夠不累?

靠在對方溫暖懷抱,我知道,從前受過的苦楚和磨礪,隻怕是過去了。

果然,森爵第二天就伺候我的宮女全都派了出去,重新換了一批人。而禦膳房的主事,則因為衝撞了禦駕,活生生被杖斃了。後宮之中一時為之聳動,而景仁宮的禁足也已經被解除,人來人往,似乎從前的冷落,全都不過是過眼雲煙。

後宮之中發生了這樣的變動,但是前朝這一次,卻並沒有繼續討伐我。因為森爵在第二天發布了聖諭,他決定正式和楚國開戰,收回從前的國土,一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