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流年

他含笑的眼眸裏有深邃的思緒,那跪在地上的少年霍然抬起頭來,失聲道:“老爺……”

看來,那是一封很重要的信。他兜兜轉轉和我說了那麽多的話,甚至不惜向我表露了身份,就是因為那封信麽?

“如果多有不便,碧清也不敢過目。”我心中一驚,慢慢說道。

“怎麽會不便呢,姑娘天資聰穎,說不定真的能幫我斟酌一二。”他笑了起來,那跪在地上的少年臉色越發凝重,然而石崇卻不以為意,隻是抬了抬下巴,“將那信拿出來,給沈姑娘瞧一瞧吧。”

阿宇顯然還有幾分遲疑,然而畢竟是石崇的命令不敢不從,隻得從衣襟裏掏出一個信封。

我冷眼在旁邊瞧著,隻覺得好笑。不過是一封信罷了,有什麽值得這樣小心謹慎,莫非那薄薄信封裏還有絕世的火藥,拿出來便能將人炸得粉身碎骨?

越是如此,我心底反倒起了幾分好勝心。等他將信封遞給我的時候,我也不再遲疑,立刻拆掉了封口。

裏麵並無特殊之物,誠然是隻有一張白紙,上麵的墨跡早已經幹透,然而寫字的人力透紙背,即便不曾打開,都能看出那樣筆走龍蛇的冷峻風骨。

我將信紙小心翼翼的打開,不知道為何,這份信那出來之後,原本還和緩融洽的氣氛似乎在瞬間被什麽東西給凍結了一般。就連石崇都坐直了身子,雖然一言不發,然而看我的目光卻泄露出幾分狂熱和期盼。

將信紙攤平了,然而才看見第一個字,我便微微一怔。那並不是尋常的漢子,自己歪曲縱橫,仿佛神來之筆,然而寫的是什麽,卻讓人無從對照。這封信密密麻麻寫了一張紙,然而卻全都是這樣詭秘的文字。

“這是?”我抬起頭來,臉上也有淡淡困惑。

石崇的臉上露出了幾分失望之色,“沈姑娘也不認得麽?我原以為這是外族的文字中原罕見,但不放心給外人一看,所以才特意請姑娘為我掌眼。”

我皺了皺眉,心中陡然一亮,忽然笑了起來。那也是在美生宮的晚宴上,隻不過和九連環沒有關係,而是女真族的字畫。

那是傳聞之中成吉思汗的親筆,畫軸都早已經泛黃,畫工雖然出眾,但更讓人覺得珍貴的是那一卷碧茫茫草原旁成吉思汗的手筆。想必是當時的畫師進貢之物,成吉思汗出身草原,所以才興致極佳願意提筆。

我認得那幾個字,所以輕聲念出來過。成吉思汗文采一般,但心懷開闊,落筆蒼茫之勁倒是讓我記憶尤深。當時坐在我旁邊的男子輕輕嘖了一聲,似乎很是驚歎。

我畢竟是女子,雖然年紀還小,也不敢去看他的臉。現在想來,當時坐在我和父親身側的,恐怕就隻有石崇了。

“石崇很喜歡顧左右而言他麽?”我笑了起來,將信紙疊好,似笑非笑的問道。

石崇舉起手中的茶盞,眼中也有淡淡笑意,“想起來了麽?哈哈,倒是我的不是了。隻是覺得若直接提起成吉思汗的那副字畫,未免意圖也就太過明顯了。你當年智謀就讓我很是驚歎,那一番話,也是真心實意,可並沒有半句謊言。”

我笑了笑並沒有說話,這一日相處,已經明白石崇是這樣的心性,他灑脫風流,有時候像是個精打細算的傷人,事事計較。然而有時卻像是個狂放不羈的名流隱士。這樣灑脫,真是連我心中都生出豔羨之情。

他一開始不說成吉思汗的女真文字,是因為怕意圖明顯,而我卻居心不良麽?

隻是這信箋如果真的這般重要,需要小心對待,倒也並無不妥之處。

我將信紙疊好,卻並沒有歸還給阿宇的意思。那少年郎果然心急,目光一直灼灼盯著我。石崇倒也不急,隻是用手撐著下巴,不勝困倦的樣子。

半晌,阿宇終於沉不住氣,開口道:“沈姑娘既然認不出來,那就將信紙還給我吧。”

我坐在位子上低眉看了他一眼,卻也是個極其俊秀的少年,眉目如畫,隻是神情卻帶著孩子氣的天真和勇往直前。

石崇眯著眼睛,也轉過頭來看著我:“這封信阿宇花了很大力氣才弄來,萬萬不可損毀,所以他難免心急,你?”

他最後的尾音上揚,目光陡然一臉,“可是看出什麽端倪了?”

“恕我多嘴說一句。”我的眼眸含笑,“這封信既然來得如此不易,石崇又不願意讓旁人來看這封信,但一直放在自己手中,一樣是成了死物,要之何用。可如果我解開了這信中之謎,石崇能否幫我完成一個小小心願?”

我的手在微微顫抖,想起玄武河上森爵看我的眼神,隻覺得複雜難言。

努力將顫抖的手指緊緊握住,我緩緩說道:“親將我送往蜀中的速函城,我曾經答應了一個人,一定要在那裏等他。”

石崇望了我一眼,唇角上揚,“速函城麽?好,你如果能看破這封信的端倪,我石崇發誓,一定會將你安全護送到速函城。”

“那麽,恕我冒昧了,這封信,究竟有什麽特別之處,使得你非要解謎不可?”

阿宇的嘴角抽了抽,“姑娘隻需要解出信箋上的意思就可,為何要知道這些無關緊要之事?”

我垂下了眼簾,淡淡道:“怎麽回事無關緊要之事?這封信並不是我所知任何外族的文字,分明便是一份暗信。要破解這樣的暗信,如果能夠知道它可能隱含的寓意,便有了蛛絲馬跡可尋。否則單憑這一張紙,想要破譯出其中的真意,豈不是大海撈針,茫茫無際麽?”

“可是……此時事關重大,怎麽能告訴一個不相關的人?”他一急,脫口而出。

我頓時變了臉色,如果真的這樣不信任我,又何必要將這份神神秘秘的信箋交到我手上?

石崇的目光變換,片刻後才揮了揮手,“怎麽能夠對沈姑娘如此無禮,她是我的故人之女,自然不會是無關緊要之人。阿宇,你先下去吧,這封信,暫時就放在沈姑娘這裏。”

我坐在一旁沒有吭聲,隻是靜靜看著這主仆二人。既然是自家主子發話,阿宇雖然心有不甘,卻也毫無辦法,隻得以頭觸地,“是,那麽阿宇告退。”

望著阿宇遠去的身影,石崇這才說道:“這孩子是我撿來的孤兒,也不過十六歲的年紀,自幼無父無母,一直跟在我身邊,倒還是個可用之才。如果有什麽失禮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我笑著搖了搖頭:“石崇未免也太小看我了,難道為了這樣的小事就要生氣麽。更何況……這樣忠心耿耿,真是讓人讚賞。”

石崇也笑了起來,然而那笑意轉瞬即逝,目光很快又落在了我手上的信封上,“你還記得,我方才帶你去看的那些茶葉吧?”

“那些東西無論如何也要離開崇德城,但是當地的太守蘇裴安未免欺人太甚,他一手把持壟斷了當地的茶葉經濟,若是早作準備,我或許還可走水路另辟蹊徑。但此刻貨物已經運達,若是再不送出去,便隻能眼睜睜看著茶葉腐壞,那我這幾個月的辛苦,可就全都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了。”他的聲音平穩,然而神色卻漸漸冷銳起來。

“那和這封信有什麽關係?”我還是覺得不解,當地官員為了壟斷財閥竟然做出這樣讓人不齒的事,雖然義憤,但這封信,難道能和那一倉庫的茶葉扯上關係?

“這封信,是我的人截來的。那隻信鴿真是難得一見的寶物,竟然能飛過那麽遙遠的距離,抵達崇德城。隻可惜,它是再也飛不會主子的手中了。”石崇抬頭看了我一眼,目光裏似乎頗有深意,“你可知道,這隻飛鴿,是從什麽地方飛來的麽?”

我搖了搖頭,心中卻也逐漸緊張起來。

“是給蘇裴安的啊。”石崇眯起了眼睛,“而這封送到蘇太守手中的信箋,卻是從遙遠的北方而來,真是讓人揣摩不透啊。”

我大吃了一驚,看著端坐在位子上不動的石崇,他的臉上分明沒有困惑,反而帶著幾分盈盈笑意,那念頭在我心中滾了一滾,終究無法散去,反而越發清晰。我不自覺壓低了聲音,似是害怕隔牆有耳,因為即將要說出來的那句話,連我自己都覺得吃驚,“你是說……百濟?”

石崇把玩著自己手指上那個鴿血紅的寶石戒指,目光悠悠,“除了百濟,還會有誰的信箋,讓人這樣大吃一驚呢。”

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看著放在桌子上那張信箋,頓時明白了為何阿宇那樣緊張。

“怎麽會如此大膽,蘇裴安莫非是瘋了麽?”我喃喃道,將那封信展開來,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魏國和楚國兩分天下,但是之所以一直蠢蠢欲動保持著平衡,是因為雙方誰也沒有這個本事吞並對方。尤其是十數年來,楚國國力衰弱,幾乎再也難以和聲勢浩大的魏國比肩。

但即便楚國已經衰微到了這個地步,魏國也依然不敢妄動刀兵,是因為一旦發動戰爭,魏國還要防範來自內部的動蕩,以及虎視眈眈的百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