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夫妻一體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我們二人坐在一塊兒,倒真的有幾分尋常夫妻的模樣。俗話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從前總聽得這話矯情,然而自從遇見了森爵之後,竟也不覺得有什麽難為情的了。

我笑了笑,“石崇穿針引線,有他引薦的人,自然是不會錯的。”

我並沒有繼續深究下去,反倒是森爵挑眉問我,“你難道不好奇,石崇引薦的,究竟是些什麽人?”

我轉過臉去,“皇上豈不聞後宮不得幹政,夫妻之間,說些閑話來打發時間也是好的,然而說得太多,終究是落人口舌。俗話說得好,紙包不住火,我與朝暉往來,都是極密切的事。當日他從崇德城跟隨皇上來到帝都,日後又離開秦王府希望靠自己的能力科舉取士,如今更是為皇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沒想到這樣時刻,還是有人認為是我禍亂後宮,狐媚迷主,暗中發展自己的勢力。”

“碧清自問是問心無愧,尚且還要受到如此羞辱。若是真的和你探討國家大事,日後還不知道要落下怎樣的口誅筆伐。”我看著窗外盛開的一株梅花,寒梅傲雪,此刻大雪早已經快要融化了,然而梅花卻還尚且開得葳蕤。

灼灼紅色豔麗,就像是無名虛妄的火焰,刹那間燃燒起來,竟然讓人挪不開視線。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如花瓣上快要滴落的露水,心裏想著,要是落下來,隻怕也是讓人忍不住縮回手的寒冷吧。

然而這話一說出口,我自己卻生了驚怯之心,一時竟也有些怔住了。片刻後,我和森爵幾乎是同時開口,我連忙抬起手按住他的唇角。那一口溫熱的氣息尚且在我指尖流轉,我卻已經搶先一步,“是我不對,我不該……和你說這些。方才還說自己使一回小性子,這話倒是真的造次了。”

“嬪妃之德在於寬厚,後宮之中繁瑣的小事,原本就不該驚動皇上。我從前總以為自己能夠助你一臂之力,沒想到今日非但幫不上忙,卻沒想到還要讓你勞心。”我的目光之中當真有幾分羞愧,喃喃說道。

然而森爵卻笑了起來,抬起手反握住了我的手指,“夫妻一體同心,你和我說這樣的話,就是生分了。碧清,這些時日來,我實在是有太多的事情要做,竟然就連片刻清閑功夫都沒有。我冊封你為宸妃,賜居景仁宮……原本是想讓後宮之中不要小覷了你,但沒想到,隻怕也是害了你。”

“別說這樣的喪氣話,你如今做了皇帝,很多東西都要小心謹慎,我豈能不知道?”我靠著他,看見他衣袖上刺金龍紋,那上麵的金線扭成三股繩粗細,毫不避諱的事皇室的奢華與貴氣。

“你固然是識大體,然而隻怕別人卻是步步緊逼,絲毫都不肯讓步。”森爵驀然笑了起來,然而笑聲卻清脆凜冽,像是寒山碎玉。

我終於變了顏色,肅然起來,“森爵,我之所以稱病,是因為想要暫避其鋒。但如果你因為我的緣故反而勃然大怒,那麽就是我的過錯了。”

森爵頓了頓,這才笑了起來,“我知道,我不會這麽輕易就失了陣腳,隻是我不在的這些時日裏,倒是委屈了你。”他伸手環繞我的腰身,“忠霍臉宮腰,難怪當日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殍了。”

我終於忍不住破涕而笑,“怎麽能拿自己和昏庸的君主相比,若是被臣子們聽見了,想必又是一番言語了。”

我知道森爵是故意逗我開心,因此也特意撇開了那些話題,“罷了,不說這些。方才和你絮絮叨叨說了這麽久,倒是忘記這三天你離開帝都,到底去見了什麽人?”

三日不回帝都,雖然離開的不遠也還是在鉑則附近。然而如今是非常時刻,王座離開京都,難免總是叫人人心惶惶。而且大臣們的奏折便也隻好跟著一起發到城外去,來來回回,並不方便。

森爵登基以來素來勤勉,如果不是有特別的理由,我相信他不會做出這樣有失分寸的事情。

森爵低下頭看著我,眼中也彌漫出淡淡喜色,這才說道:“是來自帝都之外的小姓子弟,這些人都是青年才俊,隻可惜門楣不高,永遠都受困於尋常的庸碌職位。石崇倒是有幾分本事,竟然將這些人都找了出來。”

我低下頭,靜靜思索了一會兒,這才撫掌笑了起來,“那真是要恭喜你了,如此一來,朝廷之中,總算上下圓融,有了堅實基礎。”

這番話雖然說得莫名其妙,然而森爵卻喜上眉梢。登基這麽久以來,我似乎是真的已經許久沒有看過他如此開懷的模樣了。石崇果然是肱骨之臣,他的才華,原本就不僅僅是局限於一個尋常的商人。

甚至就連從三品的閑職,都不能滿足於他的雄才大略。這樣一個人,日後會成為森爵的左右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我從來不曾想過要瞞著你,因此許多事情都並不避諱。但是能夠猜到這一步,也足以證明碧清的聰明,委實不比男子遜色。如果你是男兒身,那麽入朝為官,成就必然不在石崇之下。”他朗聲大笑,伸手摸著我的眼睛,“然而若真要你化作男兒身成為我的左右手,我卻也實在舍不得。”

森爵的指腹略微顯得粗糙,我原本早就應該知道的,他從來就不是什麽養尊處優的皇孫貴胄。這雙手上,不知道有多少是因為握箭而留下來的繭,又有多少是因為傷痕所留下來的?

“蕭家已經倒了下去,隻怕日後想要東山再起,別說是我容不下他,首先袁家就留不住他們死灰複燃。然而門閥貴族壟斷專權,倒了一個蕭家,很快便會有更多的家族來瓜分他們的勢力。而袁氏,如今更是一朝做大了。”

他這番話說的輕巧,然而我卻漸漸肅然,一字不落全部都聽了進去。旁的事情倒也罷了,我原本也就不曾放在心上,然而提到袁氏,我卻不敢不打起精神來。就在不久之前,我還真的以為入了宮就可以高枕無憂。然而在聽過袁凝碧那一番話之後,若還是抱著這樣的想法,便是我愚不可及了。

“袁氏暫且不去說它,然而士族壟斷朝政,如今連根拔起卻是件不切實際的事。但是石崇卻想到了從這些小姓入手,民智未開,能夠從私塾之中念書平步青雲的寒門子弟原本稀少,大舉啟用也是難事。但這些人不一樣,有一定的名望地位,學識比起士族的紈絝弟子更是不知好了多少倍。”

他笑起來也是驕矜,然而即便是竭力隱藏,我也能看出他心中難以掩飾的歡愉。國政通達,往往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東西。森爵顯然是有一個早已做好了一切準備的計劃,然而卻始終卡在了某一個齒輪上。

如今他的眼中釘肉中刺,現在倒似是被石崇給拔了出來,他自然是痛快。

“你知道我想做什麽,是不是?”森爵的目光凝視在我的臉頰上,就好像是看著價值連城的寶石,充滿了憐愛和動容,“碧清,我終究坐上了皇位,然而始終卻像是與虎謀皮。從前父王在的時候,我一直以為他是我最大的障礙,然而父王已經駕崩了。我成了君王,我才明白……父王的一生,並沒有比我輕鬆。”

“他身上的重擔,如今全都交托在了我身上。我才明白站在天下最高的地方,原來不僅僅是不畏浮雲遮望眼,山風凜冽,我卻要獨自禦寒。”

“胡說什麽,你站在山頂,難道我不是和你並肩站在一起麽?這條路雖然走的艱難,而我對你也並沒有什麽裨益,然而終究是不會讓你一個人禹禹獨行,何故做了皇帝,雄心壯誌之下,反而倒是悲春傷秋起來了?”我勉強提起精神來,伸手按住了對方的肩膀,過了好一會兒,森爵似乎這才算是打起了精神,也反手握住了我。

“做了皇帝,也未必是天下一等一的樂事,還有不知道多少前途艱險在前麵等著呢。”他像是在笑,然而眉目之中倒是清冷的很,“不過,你說得對,終究還是有你在陪著我,這樣一來,倒是也不覺得什麽了。”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不過倒是你的病,究竟是怎麽回事?我一回宮便聽說你病了,景仁宮不見外人,內命婦想要入宮為你侍疾也都被婉拒,究竟是為何?”

“內命婦隻有為皇後侍疾的,哪有因為一個尋常普通妃嬪,就指使那些誥命夫人入宮折騰的道理。”我掩唇笑了起來,這才說道:“皇上也看見了,我身體康健的很,倒是不必擔心。”

“正是你身體健康卻無端稱病,所以才讓我覺得奇怪。”森爵抬起手擦去我額頭汗水,沉聲道:“我聽說皇後召見了你,然後你就病了,可是在坤寧宮裏受了委屈?”

“不關皇後的事,皇後金玉良言,我應當感激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