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宸妃

“星河太子的確是仁厚,隻可惜楚王剛愎自用,雖然年邁,但是卻聽不進任何人的消息。他一生被酒色所迷惑,根本沒有脫身的機會,轉念一想,我倒是覺得……這樣的人生,或許也十分適合楚王。”石崇似乎是想將楚國的情報慢慢告訴我,然而整個人卻忍不住笑了起來,眉目之間都帶著幾分譏諷。

“那個昏庸失道的君王,似乎真的就像是上天安排,刻意來滅亡楚國一樣。就算是忠臣,也全都被誅殺了。而皇帝在殺了你父親之後,更加開始揮霍無度,花天酒地。甚至在楚國的國度之中建造了鹿台以供享樂,酒池肉林,揮霍無度。”石崇一字一句說給我聽,“然而太子雖然空有監國的名義,隻可惜手中卻並無實權。皇帝酒池肉林,但畢竟還是皇帝,更何況,楚國有一位涵山公主很是得勢,獻上了寵妃給自己的父皇。如今在楚國,倒也算是呼風喚雨了。”

“涵山?”楚國的舊事,原本我以為自己已經淡忘了許多,然而此刻再聽見那個名字,我倒是忍不住也笑了起來。當年涵山公主曾經想過將我送到她父親的枕邊去,如果不是星河肯出手救我,隻怕後果不堪設想。

然而沒想到,雖然我能夠順利逃離皇宮,但是此刻想來,她想必又獻上了別的女子給自己的父親。那個傳聞之中豔麗高傲的公主殿下,心機城府卻深沉到了如此地步,真是讓人不得不道一聲佩服。

而星河,他從來都是良善之人,或許就像是父親很久之前所感慨的一樣,他並不適合,接替君主之位,成為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帝。

父親或許隻是一句尋常無心言語,然而我卻記到了今日。對星河,我將他當做是自己的弟弟一般看待。他從來都是柔弱的男子,希望到了真有那一日,我尚且還能夠憑借自己的力量,護持星河。

楚國紙醉金迷的生活,削弱了它原本強大的國力。而原本偏安一隅的魏國,卻早已經不知不覺發展起來。楚國的人,從來都不肯正式魏國。斥責他們是胡族蠻夷之輩,因為這在遊牧之中發展起來的民族,原本是受昭日皇後的抬舉,才逐漸在帝都之中有一席之地。

隻是到了後來,昭日皇後身死。子孫一代不如一代,混合了王室血脈的趙家不甘人後,自立為王,占據半壁江山。

兩國分立,互不往來。我曾在魏國之中所見所聞,在楚國都是難以想象的,這些人,始終都認為魏國是何等的荒涼和粗俗。

我忽然間明白了過來,石崇為何會追隨森爵。這或許是早已經做好的打算,在楚國的王族們還做著春秋大夢的時候,一個商人卻已經提前發現了一切,早已經開始為這個天下挑選起了新的主人。

“石崇,這一切,想必都不是偶然吧?”我忽然開口問道,聲音平靜,“從崇德城你將我救起的時候,是否你早已經知道了一切?你知道我和森爵一起從楚國離開,你也知道森爵的身份到底是什麽,對不對?”

石崇並沒有說話,然而他握著傘的手卻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你未免太看得起我,若是當真如此,那麽我也算得上是料事如神了。”他將傘麵舉高,依舊不鹹不淡地說道,“當日將你從水中救起來的時候,我的確是不曾料到,你竟然會是沈岸的女兒,我但是在美生公的宴會上和你父親見過,偶有交談,其實也不過是一麵之緣罷了。”

“對於你,我倒反而印象更加深刻一些。隻是……”他修長羽睫微微垂落下來,在清俊麵孔上投下小小一塊陰影,好似是蝴蝶收攏了羽翼。

“你說我早就知道一切,未免真是抬舉。我不知道你那個時候和魏王在一起,更加不知道你們二人是什麽關係。”他看著我,徐徐說道:“隻是我到底是一個商人,魏國也好,楚國也罷,都是我做生意的地方。南來北往,終究消息要靈通得多。”

他能夠認出森爵來,其實並不奇怪。石崇機變到如此,知道自己和森爵共同的敵人都是蘇裴安。他阻攔了石崇的貿易往來之路,而森爵則想拔出蘇裴安,以為日後剿除梁王伏筆。兩人一拍即合,之後石崇更是答應輔佐森爵。

石崇……本來也是心懷天下的人。

我想通之後,忽然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是了,你們都是塵絕豔的男子。愚蠢的,原本從來就隻是我一個人而已。”

“怎麽會?”然而石崇此刻,卻說不出的溫柔,“你可知道在今日登基大典上,皇上會冊封你為宸妃?”

我原本神色如常,與石崇並肩而行步履緩慢,然而此話一出,我陡然停住了腳步,石崇的腳步一錯,那傘麵便從我頭頂移去了半寸。芸兒坐在馬車上,原本就十分擔心的看著我,此刻見我淋雨,更想著從馬車上跳下來。

然而我卻微微擺了擺手,示意不必過來。石崇的手輕輕一動,那碧綠傘麵便不動聲色重新遮蔽了我的頭頂,他看著,“碧清,皇後終究是皇後,誰也不能左右。更何況如今南征更需要借助袁家的力量,因此少不得……你總是要受些委屈的。”

“更何況宸妃……”他的眼底似乎是有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宸這個字,意義非比尋常。當年太宗皇帝寵愛來自蒙古的海蘭珠,不便冊封她為皇後,便也用了這個字。意為原配發妻,雖然隻是妃,然而在皇帝眼中,卻是將她看做自己的妻子一般,而非妾室。”

“森爵待我之心,我從來都不曾懷疑過。”我不知道究竟是該感動還是該很近,許久才從嘴中吐出這一句話來。

他總說自己對不起我,然而這樣的心意,我其實已經感激動容。一個人就算是貴為天子,終究也並非可以為所欲為。而身為君王,在很多時候,需要取舍的東西往往比旁人還要多。

然而即便是在這樣危急時候,森爵卻還是向天下宣告要冊封我為寰妃,就算會引來六宮震動天下側目,也在所不惜麽?

我因無名無分,自然是不能入皇宮觀禮。然而此刻煙花陡然綻放,還有紅衣大炮山響震天。那是在慶祝新帝登基了吧,我雖不能親至,然而這一刻,似乎能夠浮現出那個英氣勃發的男子,此刻穿上龍袍,想必是不遜色於任何人了。

我和石崇幾乎是同時側過臉,遙遙看著皇宮的位置。煙花散盡,紅衣大炮的聲響卻猶在耳邊繚繞不去。

過了許久,我才回過神來,倒是看了石崇一眼,“今日新帝登基,你也是正三品官吏,怎麽可以不去麽?”

石崇笑了一聲,過了許久才說道:“我去或者不去,原本也沒有什麽要緊的。倒是今日是新帝登基,王妃已經入宮了。我想著你孤身一人,隻怕也是無趣,原想找你喝酒來著,沒想到你卻已經到了書院。”

他說的平淡,似乎是無關緊要的小事,然而我心中一動,卻知道石崇此刻不在皇宮,卻要來找我,隻怕是不想我一個人觸景傷情的緣故吧。

我口頭上不說,旁人在我麵前自然更加不敢多嘴。然而不說,未必是不在乎。石崇放棄了在百官麵前露臉的機會,卻肯穿著一身素衣陪我在雨中閑逛。

“你以為我此刻,又該難過到痛哭一場麽?”我看著他,嘴角盈盈帶笑,“我還以為我們相識這些時日,你不會不明白我的為人。”

“今日森爵登基,是喜事。為了今天,我們犧牲太多,也失去太多,我本來應該高興才是,又有什麽可難過的呢?”我笑了笑。

“是我小覷了你。”石崇朗聲笑了起來,“看來是我白走一趟了,碧清,其實說起來,我遇見你的時候,原本比皇上更早。”

他的聲音原本清朗,然而到後來卻越發低沉起來,而最後一句,幾乎讓我錯以為不過是自己的錯覺罷了。

“今日我不想喝酒,倒是白費你一番心思了。不過,如今已經快到晌午了,若是太常寺卿不嫌棄的話,一起去醉仙居,吃一頓家常便飯如何?”這話來的莫名,我不知道究竟該怎麽回答,幹脆話鋒一轉,隻當做沒有聽見罷了。

石崇笑起來的時候,原來臉頰還有兩個淺淺梨渦。他道,“醉仙居原是帝都出了名的地方,有一道菜更是深得北地風味,名字叫做六月雪。原是用出身一月的羊羔腿,小心切片,極薄的一片,不過在銅爐鐵板上稍微炙烤便熟,再沾秘製醬料,風味尤佳。”

“是麽?”我挑眉,倒真是覺得有幾分餓了,“我竟從來不曾吃過,醉仙居走了幾回,卻不知道他們原來還有這樣的拿手好菜。”

和石崇在一起的時候,似乎總是格外輕鬆自在。那些刀槍箭雨,在他和風細雨般的溫柔神色之中,竟然像是從來都不曾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