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鎮壓

我大驚失色,然而回過頭,卻看見原本緊閉雙眸的男子,此刻已經不動聲色睜開了雙眸。?魏王深深凹陷進去的臉孔瘦削,此刻看上去,竟然說不出的可怖。隻是那樣頹然的喪氣和病弱似乎在刹那間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還是當初在芙蓉宴上那個君王。

生殺予奪,天下都不過是他的棋盤。

“父王!”幾乎是兩個人同時發出了驚呼聲,隻不過一個是驚,一個是喜。森爵半跪在地上,斂眉道:“父皇,兒臣救駕來遲,罪該萬死!”

那個躺在床榻上的男子坐直了身子,他原本身在病中,身體虛弱,然而此刻看來,氣勢卻凜然。然而趙驚鴻卻沒有這樣的歡喜了,他原本是被人簇擁著離開,此刻看著自己的父親忽然醒來,臉色卻瞬間蒼白如紙。

“父皇……”他的聲音都在顫抖,那模樣,不像是看見了自己久病初愈的父親,看上去,倒像是青天白日見了鬼怪一般。

隻是魏王冷冷看著他,並沒有多說一句話。那一眼的縱橫交錯,似乎是在轉瞬間就扭過去了。趙驚鴻被人簇擁著飛快退了出去,外頭的飛箭不敢再射,唯恐射傷了森爵還有魏王。

原本還劍拔弩張的太極殿,此刻倒一瞬間都變得冷清下來。長風颯颯,吹起那些明黃的帷幕,就好像是騰飛的金龍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所束縛住,壓抑而沉悶。仙鶴燭台上閃爍的蠟燭早已經被吹熄,大雨滂沱,明明是正午時分,此刻看上去倒似傍晚一般。

“你回來了……”歎息聲就像是夾雜在龍涎香裏,帶著沉沉暮氣。

“是,父皇。”森爵的聲音也低沉,他此刻半低著頭,我看不清他的臉,甚至不知道此刻的森爵到底在想些什麽。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仰起頭,低聲喚,“父皇,兒臣來遲,讓父皇受驚了。”

“不,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朕一直在想,如果你真的死在驚鴻手中,朕的天下,恐怕是真的要毀於一旦了。幸好,你也沒有蠢到這個地步。”明明已經氣勢衰弱的老者,此刻注視著對方的目光,竟然帶著難以言說的鋒利。

我心中悚然動容,過了好一會兒才屈膝跪了下去,“碧清參見皇上,皇上聖體安康。”

“起來吧。”那僵局似乎被我打破,魏王不知道怎的,竟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又咳嗽了兩聲,這才叫我平身。

魏王似乎是有點倦怠了,目光在我身上徘徊了一圈,這才開口道:“你先退下吧。”

我一怔,然而轉念一想,自己堅持留在此地,原本也是一件毫無必要的事情。因此隻得微微頷首,低聲道:“碧清告退。”

森爵看了我一眼,他的半張臉清俊如白玉觀音像,然而此刻掩映在黑白之間,倒是有一種易碎的脆弱。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示意我就站在門外等他。這時他們父子之間的事,雖然我不知道魏王究竟要說什麽,但是我心中有預感,隻怕並不是尋常的閑話家常。

魏王方才所說的話,尚且言猶在耳。如果森爵沒有回來,或者說,剛才那些飛箭並沒有阻擋趙驚鴻的腳步,是否魏王當真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兩個兒子自相殘殺,或者說,看著森爵死在驚鴻手中?

我一時間隻覺得渾身發寒,走過仙鶴燭台的通道之中,腳步竟然都踉蹌了一下。

天家富貴,就好像是頭頂貫穿的銀河。人人抬起頭,看見的隻有璀璨光芒,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然而唯有身處其中的人,才會明白那是怎樣的一種寒冷。尋常百姓,總是感慨自己宿命漂泊猶如柳絮,然而身在帝王家,得到的……又是什麽呢?

那樣寒徹入骨的對話,在背後又隱藏著怎樣的深意?我不敢去想,因為那千絲萬縷的線頭,不過是在腦海之中過了一圈,就叫人渾身顫抖。

我站在太極殿外的長廊之下,仰起頭,便能看見烏雲密布的天空此刻電閃雷鳴,大雨滂沱猶如斷了線的珠簾,劈裏啪啦砸落下來,倒有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清脆動人。

此刻太極宮的四周,忽然間也跟著冷清了下來。大雨傾盆,還有殷紅的血跡順著白玉大理石地麵蜿蜒而去,是那些死在宮闈動亂之中的尋常侍衛,此刻隻怕屍骨都已經寒涼了。

生死有時候竟然這樣輕鬆,就好像是落在肩頭的塵埃,被人的手輕輕拂去,轉瞬就不見了蹤影。

我站在太極殿的長廊下等待,呼喊和喧囂聲已經驚破了皇宮的平靜。而在我的身後,大殿,臨走時我已經闔上了門扉,無法聽見大殿之中究竟在說什麽,甚至連細微聲音都被隔絕在外。

那原本是他們父子二人的事,我插不上嘴,唯一能做的,不過是站在門外安靜等待罷了。隻是魏王會和森爵說些什麽呢?我心念電轉,眸光湛藍如碧。

這一切千頭萬緒,我雖然不明白,然而長風過處,慢慢冷靜下來,終究是想出了一些頭緒來。

這背後翻雲覆雨的那雙手,究竟是誰呢……是誰可以操縱整個魏國,冷眼旁觀兩個皇子之間的爭鬥而不置一詞?

除了那個病榻纏綿的魏王之外,我實在是不做第二人選。他是故意裝病麽,森爵離開了帝都,而趙驚鴻蠢蠢欲動,一旦懸在頭頂的龍泉寶劍被撤下,誰又能抵擋得住皇位的誘惑。而魏王在此刻,卻又恰到好處的舊疾複發一病不醒,實在是讓人覺得……未免過於巧合。

然後,便是權勢的貪婪猶如野火一般燃燒了起來。森爵離開帝都,趙驚鴻自然是按捺不住。況且自己的父皇病倒,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我猜無論是什麽人,隻怕都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

更何況是出身帝王家,更明白時機是多麽稍縱即逝的東西。轉瞬即過,自然要牢牢把握。

趙驚鴻生出謀逆的反意,然後……便是天下的動蕩不安了。他掌控了帝都,而森爵則掌控了來自黎世的軍隊。

血與火自然會在這兩個人之間蔓延,但是轉念一想……是矛與盾,親兄弟兩人之間的爭奪。但是,何嚐又不是一種平衡呢?

天平無論朝那一邊傾斜,終究還是在掌控之中不會輕易失控。而在禦座之上冷眼看著眾生的男人,也可以趁著自己病重的借口暫時退居幕後,烽火燃煙,無論如何都不會燒到王座。

我回過頭,太極殿的門扉依然緊閉,鐵馬冰河,那些細碎而清冷的聲音入耳,竟讓人整個人都發寒起來。生在帝王家,難道就連自己的兒子都要算計麽?

就在我震驚的時候,原本緊閉的門扉卻忽然由內而外推開了。

從門內走出來的男子似帶著幾分深深的倦意,眼角竟然還有紅色血絲。然而除了森爵之外,魏王卻並沒有跟出來。我連忙伸出手扶住了森爵的手臂,他倒是並沒有什麽大礙,隻是不知道為何,看著他從光影之中踱步而出,我總是錯覺眼前這個男子,似乎是隨時都會踉蹌著跌倒在地。

我的手緊緊抓著森爵,好一會兒他才算是恢複了平靜,慢慢鎮定下來,隻是看了我一眼,這才說道:“我沒事……”

“怎麽會沒事?王上方才對你說了什麽,你……”我的嘴唇動了動,然而接下去的話,卻不知道為何,怎麽也問不出口。

我沒有別的辦法,隻好用力抓著森爵,似乎隻能通過這種辦法,才可以將自己的力量傳遞給他。

我唯一能做的,不過是要他知道,天地縱然浩大,我也始終會在他身邊。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或許是因為我的手太過用力,森爵微微蹙眉,到底還是反應了過來,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低聲問我,“真的沒事,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麽……父皇身體不適,不希望外人打擾,我們,去光華殿吧。”

我雖然在北魏呆的時間不長,然而光華殿卻是早有耳聞。那是帝王上朝的地方,因為趙驚鴻把持朝政,如今光華殿也不知道是什麽光景了。

我點了點頭,隻要森爵想去的地方,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與他並肩同行。

皇宮內此刻顯出一種說不出的寂寥和冷清來,隱約還能聞到血與火的味道。這種戰爭和死亡的氣息讓人如此熟悉,就好像是已經浸潤在了我的四肢百骸裏。

我和森爵並肩,一路上看見有屍體,還有穿著甲胄的士兵匆促行走,有人看見森爵,連忙跪下來請安。而在一群鐵甲之中,石崇的青色長衣便格外顯眼,就如石頭上長出來的蒼翠青竹,金風玉露,讓人折服。

他緩緩走過來,到了森爵身邊這才頷首示意,“殿下,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了。”

“勞煩現身了。”森爵的麵容上也一掃方才從太極殿中出來的倦怠,麵容剛毅,“皇宮不比其他地方,一定要減少損傷,還有傳令下去,王上仁慈,不想追究此事的從犯,此刻投降,一切都還來得及。若是頑抗到底,除了自己之外,這是謀逆大罪,必當連坐,滿門抄斬,株連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