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薛禮

梁王在雲州自刎而死,卻不知道和他遙遙相望的貴州境內,森爵的身體其實也已經衰朽到了不堪之境。然而到底是天意使然,他無法堅持到最後一刻,所謂成王敗寇,他死了,森爵倒是能夠鬆了一口氣。

隻是這些天苦苦支撐,他為了不在士兵麵前顯露出疲態,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麽藥物維持,竟然半點不曾被人發覺。然而病來如山倒,一旦心力交瘁崩潰到一個地步,就算是銅牆鐵壁一般的身軀,隻怕是也難以為繼。

幸虧大勢已去,梁王一死,戰局就算是平定了下來。森爵此刻病倒,至少還有石崇和孫智可以從旁幫襯,倒是也並沒有讓人發現什麽不妥。我看森局雖然虛弱,但卻並不是十分嚴重的樣子,這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我來了之後,一應煎藥的功夫,便全被我一人包攬了下來。我不放心別人照顧他,試試都親力親為。

森爵雖然是在病中,但是偶爾還會和我說幾句話。隻是不知道為何,前來診治的大夫卻始終麵色凝重。而且看他的樣子,似乎並不像是尋常軍醫。甚至有一次,那人看了我好幾眼,似乎是有話要說,然而又無聲無息退了下去。

我心中覺得緊張,幹脆自己去問森爵,然而他卻又勸慰我說一切無妨,這樣一來,我心中原本那一點平和情緒,就好像是寒風乍然吹開了薄薄冰麵,發出清脆聲響。

我終於按捺不住,看著森爵道:“你的病……為何遲遲都不見好轉,當真隻是因為偶感風寒麽?”

“不然你以為是什麽?”森爵倒像是滿不在乎的樣子,隻是看著我笑。他漆黑的眼眸素來深沉如海,然而此刻倒是難得的清亮而問頭,他伸手捂住我的手臂,似是避而不談,“你的手怎麽這樣涼,我不是說了麽,一些瑣碎小事,不必你親自去做。”

“我為你準備了一些稀粥,聽說這附近有一種山果,味道酸甜,是開胃的。更難得是寒冬臘月,沒想到竟然還會有這樣新鮮的水果。”我低聲說道,一問一答間,倒覺得我們就像是世上最尋常的夫妻一般,這樣一想,倒是忍不住臉都紅了起來。

森爵心思敏銳,伸手摸我的臉,“怎麽了,忽然笑得那樣開心?”

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微不可覺的側過臉,這才說道:“你的病當真無事麽?不知道為何,我心中總是覺得不安。”

“是因為我還病著麽,你自然覺得不安。”他笑了起來,伸手撫摸我麵孔,粗糲掌心傳來的質感卻讓我十分安心。

我伏在他的肩膀上,和他絮絮說起在帝都之中發生的事情。

“母妃見過你了麽?”他一直沉靜麵孔之上終於露出了淡淡歡顏,“她和你說了些什麽?”

“和昭儀對我很好,昭儀說……希望我不要怪你,你也是迫不得已才會迎娶凝碧郡主做王妃。”我的嘴角不自覺上揚,縱然是再怎麽端莊賢淑的女子,在自己喜歡的男子麵前,想必也不會再故作矜持了。

更何況……還是和昭儀誇獎我的話,我雖然知道不應該,然而卻還是忍不住覺得高興。森爵握著我的手,輕輕在我的手背上落下一個吻,那個輕薄如霧,就好像是寒涼如冰的吻,竟然讓我陡然間清醒了過來。

“母妃喜歡你就好,其實母妃素來是個和善的人,隻要是我喜歡的東西,她從來都不會多說什麽。更何況是你……我在母妃麵前說過你,還有你當日為我繡的那些竹葉。你不知道吧,母妃曾經說過,自己最喜歡的就是竹子。隻是後宮之中,什麽都有規矩,由不得人擅自改動。母妃住的地方,種了幾棵文竹。”

森爵今日的精神似乎是好了不少,此刻倒是和我說了好一會話。我當然記得,便接口道:“所以你才會在自己的王府之中,建立了瀟湘館,種了那麽多的竹子,原來是因為和昭儀喜歡的緣故麽?”

“是啊……”他的目光之中有刹那的悵然,就好像是藍天之上漂浮過去的雲朵,讓人在一瞬間,有說不出的悵然,“母妃為了我,一生都謹慎行事,從來不曾越矩,隻可惜我能為她做的,卻隻是修建一座她永遠都不會有機會居住的瀟湘館。”

“或許多和昭儀來說,你就是她心中的翠竹呢?”我反手握住他的手臂,那白色的雲紋長衣,果然還是有幾片不合時宜的竹葉,顏色翠綠鮮嫩。那並不是我繡給他的,看來便是和昭儀的針線了。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我喃喃道,伸手摸過那些針線的痕跡,“和昭儀在你的衣服上繡著這些翠綠的竹葉,是因為落葉終究要歸根,而竹子卻是年年歲歲都會生長的植物。傲立風中,不能摧折。想必和昭儀,是希望無論你在哪裏,最後都能和她相見吧。”

母親對子女的愛,比起父親的望子成龍,終究要更加寬和溫順的多。唯一所思所想,不過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過著平安喜樂的生活。就像是在塞北翱翔的薩朗鷹一般,自由而強壯。而最後做母親的卑微心願,也不過是希望那個孩子,最終還是會回到自己身邊。

森爵倒是一愣,緩緩閉上了眼睛。漆黑的羽毛就像是蝴蝶收攏了羽翼,在瓷白的肌膚上投下一片陰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說道:“碧清,等到這裏的事情安排妥當,我們就回去帝都吧。”

“帝都……”我歎了口氣,“想必石崇都已經和你說過了次啊是,據說魏王身體不適,而現在代理監國的,是宋王。此中玄機,我不相信你會推敲不出來。”

我的目光漸漸鋒利起來,靠在森爵的肩膀上,都能聽見自己說話時候激蕩起來的細微回聲。

“不要緊,船到橋頭自然直。”然而森爵卻好像是胸有成竹,隻是微微挑眉,過了好一會兒才道,“行了,你先出去吧,免得呆久了,我到時候反而過了病氣給你。”他的眼神溫柔而和善,就好像是月圓時候的溫柔月光,猶如薄紗水銀一樣,漫天灑落下來。

我當然不怕他將病氣傳給我,隻是他現在的情況看來,也並不是什麽會感染的病。隻是說了這麽久的話,我倒希望他能好好休息。伺候了森爵休息之後,我這才從軍帳之中走了出來。

沒想到石崇倒是已經在外麵等著我,他穿著一件素色的長衣,這個男子似乎十分不喜歡鎧甲束縛。甚至是在崇德城的時候,那樣刀兵利器,我都鮮少看見他有穿盔甲的時候。不過石崇,原本就是這樣的男子。

高冠峨帶,衣袂飄飄。如果不是出身在這樣的年代,如果不是為了他背後的家族,是否石崇,也更適合成為一個隱居的世外高人呢?

我含笑走了過去,石崇倒是一愣,過了一會兒,才忍不住搖頭,“看來秦王殿下的身子,是好了不少。”

“的確是精神都好多了。”我頷首,石崇不是外人,有什麽話倒是也不必瞞著他,因此我並沒有遲疑,開口問道:“那位經常來為石崇請脈的大夫,到底是什麽人,是尋常的軍醫麽?”

“軍醫?”石崇笑了一聲,然而目光卻肅然,“難道秦王殿下沒有告訴你?”

我皺眉,在森爵麵前的溫婉神色也慢慢退去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他沒有說,我也不曾問。隻是那位大夫,我和他常常見麵,這些年我就算是在沒有長進,但是至少也知道,那樣的氣度和眼神,都不是一個尋常的大夫應該有的。”

更何況還是隨軍的軍醫,這些大夫最擅長處理的便是治療外傷,而森爵明顯是病在五髒肺腑。這樣調理,竟然沒有讓外人看出半點端倪,實在是手段超群。

“那當然不是隨軍的軍醫,是一開始就混在軍隊之中,但是秦王病倒的時候,曾經親自指派了此人前來照料自己的身體。”石崇看了我一眼,摸著自己手上的紅寶石戒指。他一旦遇到什麽懸而未決之事,便下意識會摸自己那枚戒指。

“別人或許不認得,但是偏偏我卻知道他。那是薛家的大夫,叫做薛禮。”石崇的聲音飄渺,“薛家素來是江湖之中有名的杏林世家,隻是不像世代都在太醫院供職的李家那樣出名。薛家的家訓,是從來都不會和官場來往。”

“為什麽?”我覺得不解,“難道……是怕惹禍上身?”

“當年李家的家主是太醫院院判,後來主治先帝的時候,藥石無靈,害的整個李家都差點被滿門抄斬。有這樣的前車之鑒,薛家自然是寧可逍遙江湖的好了。”石崇笑了起來,“如果不是當初先父腿疾,以十萬兩黃金請來薛家之人看診,我也未必會認得薛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