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高中

此刻正是晌午時分,然而因為寒冬已至,天色總是有些陰沉沉的。我緊一緊身上的披風,這才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禮,“宋王殿下安好。”

他最後那一句笑意吟吟,我卻無法分辨那真的隻是一句玩笑話,還是別有深意。

然而看我神色清冷,他也收斂了一些。宋王的母親是德妃,當年可謂寵冠後宮,而德妃的母家,便是與袁家對峙的蘭陵蕭氏。

王謝蕭袁四大家族是如今魏楚兩國的豪門貴戚,身份之貴重無與倫匹。但越是如此,王謝之爭,袁蕭之奪,猶如寬闊河流之下的暗流急湍,是殺人的利器,卻也是牽製這些豪門最好的把柄。

如今森爵已經迎娶了袁家的嫡係長女袁凝碧,而身為蕭家嫡係蕭德妃的兒子宋王鴻飛,和森爵之間對立的關係,其實已經是不言而喻了。

我曾和他在芙蓉宴上有過一麵之緣,但當時森爵也在,我也不過才坐了一會兒便被太後請去了內閣,因此不曾真正與他說過幾句話。此刻在醉仙居外相遇,終究還是有些尷尬。

他方才問的問題,我無法回答。然而鴻飛顯然並不滿意,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掃過一圈,最後停留在了我的臉上,“當日在芙蓉宴上就曾經和你見過,我曾說說過你的姿容,比起袁凝碧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況且皇兄對你何等寵愛,真是可惜,沒想到到了最後,竟然還是娶了袁氏女為妻。”

我笑了一聲,終於開口說道:“王妃德容言功樣樣出眾,況且還是皇上親自指婚,難道宋王覺得有什麽不妥麽?”

他或許不曾想到我竟然並沒有動怒,反而神色如常,一時間也有些怔住了,過了許久,這才忍不住朗聲大笑了起來,“哈哈,我可不敢指責父皇的旨意。隻不過,是為你可惜而已。這樣美,何必為人做妾室呢?”

我的目光微微一動,嘴角揚起,“看來宋王殿下是想指一條明路給碧清了,碧清洗耳恭聽。”

我原以為他年少,不會壞到哪裏去,然而此刻看來,終究還是自己太天真了。鴻飛聽見我說的話,目光陡然一亮,身後跟著的幾個人也都一股腦哄笑起來,“這位小娘子倒是知情識趣。”

我聽著那聲音隻覺得耳熟,目光一掃,落在那人身邊,果真是個熟人。

當日在醉仙居,這個人也曾經和自己說過話的。果然,曾言看了我一眼,目光之中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如今皇兄已經有了凝碧郡主那樣的美人,你跟在皇兄的身邊,難道就不覺得無趣麽?倒不如隨了我,日後王府之中,一定以你為尊。”他微微挑眉,當真是皇家滿門都生了好皮囊,即便是這樣一個男子,麵容都如玉雕琢。隻可惜那樣風流**的姿態,實在是讓人生厭。

“宋王殿下一番心意,隻可惜碧清資質淺陋,小戶女,不敢攀貴德。”我心中一笑,並不覺得惱怒,反而有幾分難以言說的想笑。眼前這個人,竟然也想和森爵爭奪王位?實在是自取其辱,隻讓人覺得,從前擔憂,隻怕全都是多餘的。

此刻芸兒剛好提著油紙包走出來,見幾個人圍著我,連忙變了臉色,伸出手擋在了我麵前,聲色俱厲地說道:“你們做什麽?”

那些人嚇了一跳,然而鴻飛卻隻是笑了笑,“身邊的丫鬟都長得不錯,留在秦王府,真是可惜了。”

芸兒冷哼了一聲,然而鴻飛卻隻是擺手笑了笑,“我們走吧。”

曾言臨走之前狠狠瞪了我和芸兒一眼,顯然當日在醉仙居發生的事情,恐怕讓他並不開心。他們轉身離開之後,芸兒這才連忙伸手扶著我,十分擔心的模樣:“小姐方才沒什麽事吧?這些人不知道是什麽來曆,竟然如此張狂!莫非不知道小姐是從秦王府出來的麽,當真是放肆之極!”

我掩唇笑了起來,“隻怕正是知道我是秦王府的人,所以才刻意說了那幾句話吧。方才為首的是宋王,還有跟在他後頭的,你當日在醉仙居還和他說過話呢,怎麽這麽快就不記得了?”

雲遊皺著眉頭想了好一會兒,這才恍然大悟地說道:“是那個什麽大夫的兒子,叫做曾言是不是?”

我點了點頭,“不錯,雖然大夫並不是什麽高位,但是當日此人氣勢淩人,言語之間都是對門第的優渥之感。如今開來,恐怕是已經投靠了宋王了。”

“真是一丘之貉,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這個宋王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思幽恨恨地說道,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忍不住笑了起來,“罷了,不過是些小人而已。宋王恐怕是看準森爵離開了,所以才敢如此肆無忌憚。隻是儲位爭鬥,一步走錯步步都錯。這個人,倒是渾然不上心一般。

我和芸兒一路慢慢往找回住的地方走去,明日便是他參加國考取士的日子。

我自從來到魏國帝都之後,來來往往,便總是這幾個地方。如今秦王府森爵已經離開,而石崇也早已經隨侍身邊跟著一同去了,唯有朝暉還留在這裏,隻是他因為要準備國考,我也不便經常去找他。

明日便是大考,多日心血,但願他能夠一舉成名天下知。

朝暉住的地方雖然看似簡陋,但是實話實說,卻是個難得的雅靜清幽的地方。一束文叢長得茂盛,他今日倒也沒有坐在書房之中看書了,隻是手中握著笛子,笛聲清脆而激揚,讓人的心似乎也隨著笛聲自由飛舞,去了人所不能去的地方。

芸兒和我站在長廊之下並肩站著,過了好一會兒,朝暉才收了笛子。我輕輕歎了一口氣,他聽見我的聲音便連忙站了起來,抱拳行了一禮,“小姐!”

我笑了起來,“都說了,你不必再叫我小姐的。”

他也跟著笑了笑,“既然是一個稱謂而已,何必在乎那麽多呢。”他將手中的笛子放置在桌子上,我這才繼續說道:“我方才從醉仙居門口過,芸兒倒是惦記著你,從裏頭買了些糕點來給你吃。你一個大男人,雖然未必愛吃這些女兒家的東西,但是嚐個鮮也好。”

我微微頷首,芸兒便連忙將手中的油紙包給拆開了,露出精致而好看的糕點。

朝暉倒是不顧及這許多,直接便伸出手去拿。他拿了一塊牛乳糕塞進嘴裏,咀嚼了兩下,這才擦了擦嘴,“小姐此來,是為了明日國考一事?”

我搖了搖頭,“那原本是你自己的事,我又何須擔憂。若你能夠高中,自然是最好沒有。但是即便沒有,原本也沒有什麽好可惜的。高中狀元,未必便會得到提拔。此次考試,但求自己問心無愧,全力以對便是了。”

朝暉看了我一眼,這才輕聲笑了起來,“小姐和旁人,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有什麽不一樣?不過是我自己偷懶罷了,況且我對你有信心,此事你必然會成功。”我徐徐說道,朝暉才華出眾而且有肯下苦工。他出身貧寒,卻越發知道在亂世之中應當如何步步為營,竭盡全力。

如果連這樣的人最後都無法獲勝,實在是老天不公。

我和他絮絮又說了一會兒話,這才起身回府。找回一路將我送到門口,他神色原本清淡,一直到我踏出門檻之後,這才開口說道:“小姐放心,我必然竭盡全力,高中魁首。若非如此,不足以報答小姐恩情。”

“俯仰之間,無愧於心,其實能夠如此,你就已經對得起我了。”我微微笑了起來,並不肯給他太大壓力。許多事情,其實都由不得人做主的。既然如此,隻要自己無愧於心,那麽自然也就不必憂慮這些由不得人自己做主的事情了。

第二日朝暉去參加國考,一共持續了三日之久,然後五天之後,便是放榜的時候。芸兒一早就去外頭候著了,一直到了快要晌午的時候才回來,一看見我,幾乎是快要落下淚來,“小姐,朝暉公子……中了魁首!”

我原本是坐在窗台之下繡花,孔雀開屏圖,都已經繡了十來天,此刻才算是有了雛形。這原本是因為當初袁凝碧入府,我心中恨意抖生,為了鍛煉涵養功夫,所以才特意描了孔雀開屏的紋路。然而時間一長,那恨意慢慢笑了,這一幅圖,竟然倒成了用來打發時間的東西。

此刻聽見芸兒的話,我手指微微一震,片刻後才笑道:“是麽,他這些時日苦讀,總算是沒有辜負這番辛苦。”

芸兒倒是忍不住笑了起來,連忙抬起手擦了擦有些濕潤的眼睛,“小姐其實心裏也高興的很吧,隻是不肯說罷了。”

我白了她一眼,倒是自己也掌不住笑了起來。芸兒說的沒錯,我臉上不動聲色,然而心中其實是歡喜得很。

當日我在崇德城苦口婆心勸朝暉與我同來帝都,後來又因為自己一時意氣讓他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終究從來不曾問過他心中究竟到底想要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