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偶遇宋王

秦王討伐梁王一事在魏國之內引起了震動,然而楚國卻始終按兵不動。我微微蹙眉,恐怕楚王隻覺得這是魏國內部一事,因此並不想插手其中。但是……我握著手中的一枚棋子,隻覺得心中閃過一抹悵然。

父親一生為國盡忠,隻可惜楚王到了晚年神智越發昏聵,喜怒無常。父親因為謀逆大罪被斬殺城門外,而楚王如今也已經病倒,星河監理國政,此時此刻就算是有所警覺,隻怕也已經無力立刻發起行動了。

我跪在純白玉觀音像前安靜拈香,喃喃道:“信女沈碧清,但求西北能安,以一人之力而挽狂瀾,縱然有血流成河的時候,卻也是為天下萬民計。若日後受因果報應,沈碧清願一力承擔,但求……秦王能夠平安歸來。”

清香嫋嫋散開,觀音低眉順目,目光之中滿是憐憫慈悲。我的目光一錯,隻覺得那檀木蓮花座上的玉觀音,似乎盈盈要落下淚來。

芸兒見我上了香,這才伸手過來扶著我,關懷說道:“小姐今日已經在相國寺呆了大半天了,再跪下去,恐怕雙腿都要發麻了吧。”

“知道了,嗦。”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大相國寺的寺內有白玉觀音像,原是給女眷參拜的。據說靈驗無比,魏國崇尚佛教,上至天子皇親,下至販夫走卒,都個個崇信佛教。

我從楚國出身,楚國敬道,當年山陰沈家曾經在內宅之中供奉老子化胡圖,如今想來,當真是覺得如夢一場。

隻可惜,我並不信神靈。欲安天下必然自安,前來相國寺,不過是避開紅塵紛擾,得這一刹那安靜罷了。

相國寺內多種鬆柏,鬱鬱蔥蔥。即便是嚴寒凜冬,這些高大樹木也依然寧折不屈,讓人心中肅然。不遠處還能聽見念經誦禱之聲,想必是那些善男信女在大雄寶殿上香吧。

我和芸兒並肩往相國寺外走去,今日文全也已經被調走了。袁凝碧說自己和要乳母去看望太後,乳母也要獨坐一輛馬車之內,就連那青緞馬車也被她帶走。芸兒雖然為我憤憤不平,但這些小事,我倒不曾放在心上。

當日袁凝碧得知森爵在黎世與梁王發動了戰亂,曾經失魂落魄的來見我。想必當日所說的話,對她而言實在是個不小的傷害。誰又能接受自己所喜歡的男子,八抬大轎明媒正娶,將自己迎娶進門的原因,原來不過是看中了自己身後的勢力呢?

隻是……袁凝碧未免也太天真了些,她受了袁家多年生養,就早該知道,這一生從來也就由不得自己。能夠嫁給自己心愛的男子,已經算是幸事。至於在這份情感之中,會否參雜那些利益牽扯……又如何算的清楚?

當日若山陰沈家沒有敗落,或許我和袁凝碧,也是一樣的下場。

貴族女子,外人看來錦衣玉食珠玉滿頭。但有時候想來,卻不如生在尋常百姓家。與鄰家男子一同長大,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那樣兩小無猜,白頭到老的情意,或許更加難能可貴,隻是可惜,宿命如棋,有一些,終究不再我們掌握之中。

既然沒有馬車,我和芸兒便決定慢慢走回去。其實相國寺和王府並不算太遠,我來到楚國帝都久矣,卻鮮少有在街頭閑逛的時候。從前在楚國,我也是偏安在沈家大宅之中,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道路寬闊,沿街便有挑著擔子的商販,叫賣之聲不絕於耳。魏國繁華盛世,在京都之中真是讓人目不暇接。然而我的故土,終究不再這裏。

黎世和燕雲十六州之間的戰爭,雖然使得魏國人心惶惶。但是對尋常百姓來說,戰火不曾燒到身邊,自然也依舊將日子過的有聲有色。我喜歡這樣的波瀾不驚,上位者竭盡全力,也不過是要天下太平罷了。

芸兒在一個小小攤位麵前停下了腳步,從中拿起一麵巴掌大的梳妝鏡給我看。

那是尋常閨閣女子藏在袖子裏,宴會時候用來修飾妝容所用之物。這一麵銅鏡是鏤空了花紋,上麵鑲嵌著一些五彩的石頭,背後還有乾達婆反彈琵琶的圖案,倒是美輪美奐。

我亦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從她手中拿過了那麵鏡子。

青銅鏡簇新,如秋水寒月光,照亮鏡子中自己的容顏,倒有了幾分陌生的意味。似乎那個巧笑倩兮,眉目含情的女子,早已經不知道哎什麽時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個人。

我微微一怔,臉頰忽然一陣滾燙。何時起,我原本就已經不是一個待字閨中的少女了。

既然芸兒喜歡,我便讓她自己買下來便是。這些小物件,一來我說不上十分喜歡,二來也是在秦王府邸之中原本就備下了許多。而且每每石崇來拜訪,總是少不了帶上這些華貴的珠寶。

我自己倒其實並不是十分喜歡這些東西,隻是心裏想著終究不能辜負別人好意,全都收在瀟湘館中,隻可惜那些絕世珍寶,罕有能夠得見天顏的時候。

芸兒從荷包裏掏出幾個銅板,將那麵鏡子買了下來,放在手裏頭把玩著。

我莞爾一笑,遇見她之後,我倒是覺得日子竟然不似從前那般難過了。長路漫漫,那個拜倒在我身邊,說要扶持我一起走過來的少女,一眨眼,竟然已經過去了那樣久的時光。

“小姐,您再想什麽呢?”芸兒雖然喜歡那麵鏡子,拿在手中把玩了好一會兒,然而看見我的時候,還是忍不住一愣,立刻跑到我身邊來,像是個黃鸝鳥似的。

“沒什麽。”我搖了搖頭,歲月靜好,唯一可惜的,便是回到秦王府,那個一直在等著我的人,此刻卻遠在千萬裏之外,不知道我在佛前祈禱所說的話,會否靈驗?我雖然不信神佛,卻肯為了他,燒香拜佛,虔誠供奉。

芸兒見我神色如常,這才鬆了一口氣。路過醉仙居的時候,我微微頓住了腳步,想起曾經在醉仙居吃過一道牛乳菱粉香糕,如今想起來,倒是記得不遠處便是朝暉住的地方了,心中一動,便開口道:“去買一碟牛乳菱粉香糕吧,朝暉雖然是北人,我倒是記得他很喜歡吃甜的。”

“那醉仙居的牡丹卷也是極其有名氣的呢。”一提起朝暉,芸兒倒是格外上心,連忙說道。我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芸兒頓時紅了臉頰,訥訥道:“小姐這麽瞧著奴婢做什麽……”

“為了什麽,你心中自然知道。你看寒風颯颯,合歡花卻開得極好。合歡,是這樣溫柔纏綿的名字呢。”我的嘴角含著淡淡笑意,低聲說道。合歡,要兩人在一起,才是合歡啊。

芸兒知道瞞不過,也不再多說什麽,隻是微微含了笑,一擰身子便去了。

我站在醉仙居門口等著,然而等來的卻不是芸兒。長街盡頭,有馬蹄聲得得而來。路邊的百姓就像是被人驅趕的小獸一般,一瞬間個個都亂成一團,飛快挑著行李往後退。我微微蹙眉,正想著在帝都之中,究竟是什麽人竟然有這樣大的陣仗。

駿馬狂奔,到了醉仙居的門口便停了下來。當頭騎馬的是個穿著青色長衣的男子,這樣清俊素麗的顏色,在他身上傳來,都顯出一股目中無人的氣勢來。那料子是江寧織造局送上來的,青色尋常,但是花紋卻用銀線勾勒,價格不菲,卻也顯得貴氣。

騎馬的男子長身玉立,雖然長得俊朗,但是一雙眉眼,怎麽看都顯得輕佻。那如玉容顏,十足便是個走馬鬥雞的公子哥。

他坐在馬上,原本是目中無人的模樣。然而瞧見我,嘴角卻忽然微微揚起,饒有興趣地看了我一眼,這才大笑起來。

“原來是你,當日在芙蓉宴上匆匆一別,沒想到今日倒是會在這裏遇見你。”他笑了起來,從馬背上翻身下來,“我從城外狩獵回來,正好打了一些野味,你吃不吃?”

我微微一怔,看著對方歪著頭的模樣,心中隻覺得古怪。片刻後,這才含笑行了一禮,“參見宋王殿下,殿下客氣,隻是碧清現在要回去了,隻怕無福消受殿下一番美意。”

“可是皇兄現在在黎世領兵,你現在急著回去做什麽呢?”他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地說道。

當日在崇德城驛站之外,曾經有人意圖行刺森爵。而且來人手段不低,竟然會縮骨功,以男易女,就連我都不曾看出破綻。若非是那雙布鞋,恐怕真是釀成大禍。雖然森爵早已經心有成竹,然而想起當日一事,我還是覺得心有餘悸。

而森爵在黎世被刺一事很快就傳回了帝都,當時帝都之中流言蜚語,甚至要掩去我與森爵結伴而歸的消息。而流言,多半都是直指這位和森爵同父異母的宋王殿下。

我如今看見他,原本是該戒備的。然而看著對方眼神,竟然覺得,也不過是個尋常少年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