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拜堂

石崇似乎笑了一聲,低聲說道:“是否黑夜靜謐,可以讓人看不見你此刻的臉,是如何的絕望?”

我微微一怔,終於抬起臉來,嗤笑了一聲,然而卻到底說不出一句話來,隻得擺了擺手。芸兒乖覺地點燈,燈罩裏的燭光搖曳,照見彼此的容顏清秀。然而彼此麵對,終究還是覺得無言。

石崇無可奈何地搖頭,忽然將手中的東西放在桌子上,原來是一個酒壺。他將茶杯裏的茶水往窗邊一拋倒了出去,銀色酒液從細長壺嘴裏傾泄而出,似銀河瀑布一般飛流直下,香氣四溢。

“這是我酒莊裏收藏了多年的梨花落,今日帶給你嚐嚐,或許可以醉解千愁。”

我舉起茶杯啜飲了一口,片刻後,眼睛裏倒是閃過了一抹亮光,“的確是好酒,不過……我若是醉了,傳揚出去,不知道又會被人說些什麽閑話了。”

“現在,誰還會關心瀟湘館如何呢?”石崇低低歎息了一聲,“我從前頭退出來的時候,一個個都已經喝得酩酊大醉,倒是言笑晏晏,歡喜得很。”

“大婚素來是如此,又有何好感慨的。”我喃喃說道,然而目光中卻帶著幾分朦朧,似乎不過是才喝了一口,就已經覺得有些醉了。

“你明日也要隨森爵一起離開,那件金絲軟甲,原本是你的東西,當初在我手中,昨日我又送了他。這樣說起來,其實是借花獻佛,原本應該和你說一聲抱歉才對。”我努力在臉上扯出一抹笑意,不動聲色轉移了話題。

然而石崇卻笑了起來,“無妨,那東西我原本便自己留了一件,給秦王殿下,也是理所應當。”

“若是這麽不開心,其實又何必強作鎮定呢?”他原本神色清淺,然而此刻看著我一杯杯給自己倒酒,神情終究還是變得鋒利起來,沉聲說道。

“若不鎮定,我又能如何?”我終於冷笑了一聲,原本竭力偽裝的麵具似乎在此刻被人硬生生撕開了,我抬起手,指著前院的方向,顫聲說道:“我要衝過去大喊大叫,讓他們不要成婚,還是忍不住落淚崩潰,哭個昏天黑地?”

“石崇,不要再來招惹我。就讓我一個人靜一靜,難道這樣也不行?”我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腦海之中忽然浮現森爵轉身離開的背影,他青色長衫在風裏吹起,隻讓人覺得心裏波瀾起伏,再也難以言喻。

我看著手中的茶杯,終究覺得內心憤怒難以自持,重重將手中的茶杯摔在了地上。茶杯飛濺,芸兒嚇了一跳,連忙想要過來看我的手,口中驚呼道:“小姐息怒,仔細自己的手。”

我原本倒並不覺得,此刻隻覺得指尖傳來微微的刺痛,原來是方才太用力,竟然被割出了一道小小的口子。過了一會兒,石崇忽然出聲說道:“芸兒,你出去為你家小姐那些止血的藥來。”

芸兒原本心急如焚,然而又不敢擅自離開,隻得看了我一眼。森爵語氣難得如此鄭重,似乎帶著幾分肅然。

我心中雖然惱怒,但是終究也明白,此事和石崇無關,沒有道理將滿腔怒火發泄在他身上,隻得抿了抿唇,“你去吧,有事的話,我自然會讓你進來。”

芸兒這才俯身行禮退了出去,隻是看著我的神情,帶著幾分不安。

一直等到芸兒離開了,我回過頭來,看見石崇的目光正落在我身上。此刻夜色已深,隻有燭光搖曳,照亮我們彼此的容顏。我平日便覺得,石崇其實有一張極其好看的臉。那種風姿,讓他看上去絲毫不像是一個商人,倒像是哪一家清俊的貴公子。

風度翩翩,卻又並不讓人覺得討厭。和風細雨之中,方見春堤柳色之美。而石崇,便是這樣風姿卓絕的男子。

然而此刻在燭火之中看著他,我倒覺得有幾分悵然起來。對方的嘴角微微上揚,卻帶著幾許鋒利至極的銳氣。

“碧清,未來的日子其實還長得很。我們此去黎世的目的究竟是什麽,你不可能不知道。忍得一時之氣,才是長久之道。我知道你現在心中必然波瀾起伏難以平複,方才也是我自己失言。”石崇緩緩說道,“但是你聽我說,秦王妃之位固然已經是下了聖旨,但是未必是板上釘釘。”

“石崇,這是大逆不道的話。”我心中悚然一驚,終於開口說道,“這是皇上的旨意,斷然沒有更改的可能。這份心思若是起了,一旦被人知道,恐怕還會牽連森爵。”

“即便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是會為他著想。”石崇歎了口氣,神色裏有複雜的情緒。

我的神情似乎也帶著幾分恍惚,是麽,我心中竟然從來沒有因為這件事情,而對森爵心生不滿。世事如棋局局新,在崇德城我陪著他下棋的時候已經過去了,而此刻,已經又是另外一番戰場。

他有自己的迫不得已,我不能因為一點私心去怪他,因為……舍不得。

“對了,你可知道楚國,如今倒是有逐漸變得動亂起來了?”石崇忽然開口說道,不輕不重將話題調了出去。

“楚國?”我亦漸漸平息下來,然而此刻聽見楚國這兩個字,竟然有些陌生起來。那原本是生我養我的國土,然而對待那片土地,我實在是沒有什麽好感,隻覺得古怪罷了。

“不錯,楚王這段時間似乎是生病了,而且病得還不清。現在,是由當今的皇太子攝政監國。”石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都帶著幾分撲朔迷離之感。

星河……如今已經做了監國太子麽?我心中微微一動,因為這個名字,才總算是清醒了許多。

當初星河曾經暗中送我離開了楚國皇宮,少年情誼,我也始終銘記在心。如今那個風清月霽的男子,如今也已經成為了楚國的監國太子。流年如斯,怎麽能叫人不心生感慨呢。

“楚國和魏國,都要經曆一場變更和動蕩,碧清,天下的大幕,此刻才剛剛拉起。而你也要整理儀容,成為蒼茫盛世之中,最耀眼奪目的那個女子。”石崇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竟然帶著幾分飄渺和失真。

“我麽?”我嗤笑了一聲,“天下,是你們的天下,和我又有什麽關係。我不過是個尋常女子罷了,一心所求,不過是願得一心人,石崇,你始終是高看我一眼,以為我一定會大綻光彩,然而你今天也已經看到了,秦王妃已經確定,我無權無勢,在這個帝都,必然一敗塗地。我所有的,不過是我自己罷了,你卻要將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豈不是可笑麽?”

石崇忽然伸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悚然一驚,他卻渾然不顧,隻是抓著我一直往瀟湘館門外走去。此地雖然偏遠少人形,然而才推開門,我便聽見門外鑼鼓之聲悠揚傳來。

我立刻便頓住了腳步,神色有些僵硬,片刻後才說道:“石崇,你做什麽?”

他側過臉看了我一眼,神色凜冽,“碧清,我入帝都,最不想看見的便是你自暴自棄。當日在黎世我救你一命,若你隻是個尋常人倒也罷了。但是你不是,碧清,風風雨雨你都已經走過來,如此自暴自棄,不是你該有的樣子。”

我低呼了一聲,然而他卻手中下了死力,一把拉著我往前院走去,一直到了前廳,我們才停下了腳步。

宴會之上觥籌交錯,人聲喧鬧,所有人都言笑晏晏,大紅綢緞一路延展開去,在長廊屋簷之下奔湧如蛇。

我此刻目光卻已經全然被正殿中的兩人所吸引,那是穿著大紅吉服的森爵,眉目森森。他的手中還牽著紅綢緞,另一邊被袁碧清牽在手中。對方用喜帕蒙著臉,然而身姿高挑,儀態端莊。

“一拜天地。”有司禮官高聲喊道,我的心口隻覺得一陣鈍痛。

“碧清,逃避是無用的。你以為關上了瀟湘館的門就可以置身事外,但是明日之後,我和森爵就會離開此地,但是你呢,你不能跟著我們一起去。書院之事我已經派人督促,此事也需要你多多費心。商山四皓不肯牽涉朝政,其實是聰明人的舉動。來日殿下要是能夠執掌金寶,必然要罷免冗官,而你要做的,便是為這些官吏被罷免之後所空缺出來的位子,提供最合適的人選。”

“如果你一心為秦王妃所牽製,那麽碧清,你所做的諸多努力,你的雄心壯誌,終究全都會化作烏有。”石崇的聲音沉沉,雖然就在我的耳邊響起,然而一字一句,卻像是直接砸落在了心上,過了許久,我才慢慢說道:“我明白了。”

“二拜高堂。”司禮官的聲音尖銳,帶著幾分刻意偽裝出來的喜色。

“你放心,我心中雖然蕭瑟,然而卻不會不識大體。石崇,你和森爵二人,一定都要平安歸來。”我仰起臉來看著他,目光之中已然泛紅,“這麽久以來,我一直都將你看做兄長。我在魏楚兩國都無依無靠,所以你……一定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