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聖旨

森爵輕輕歎了口氣,半晌才說道:“我不想委屈你。”

委屈麽?我的嘴角微微上揚,隻覺得如鯁在喉,想要傾吐,卻終究也隻是變成了無奈苦笑,“森爵,人生在世,誰可以不受委屈?這件事,對我是委屈,對你何嚐不是,其實對凝碧郡主……她又何嚐不是覺得我存在,是對她的恥辱。但隻願我們如今受過的這些委屈,日後能夠有所回報便是。”

沉默如同博山爐內的熏香繚繞,我伸出的手如有藤蔓,緊緊將森爵抱在懷裏。

之後那幾日,整個親王府都顯得一團混亂。石崇往返秦王府都走的十分勤快,時常到我這裏來坐一坐。

我親自為他煮了茶,是從竹葉之上收集的露水,好不容易才收到了小小一罐,倒也不吝惜,全都拿去煮茶了。

他喝了一口,果然開口稱讚道:“你如今的茶藝也十分見長,色澤淺淡,卻又香醇可口。”

“這是上等的鐵觀音,雖然是陳茶,但卻勝在味道醇厚。我用竹葉上收集的露水衝泡,取一點竹葉香氣,不是泡茶手藝見長,是欲成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倒是不敢自矜。”我緩緩說道,過了許久,我才笑了起來,“你今日倒是難得空閑,不必和森爵去議事麽?”

石崇深深看了我一眼,一時間目光倒是有幾分踟躕起來。我笑了笑,“還有什麽事,是要瞞著我的麽?”

“我曾經聽說,你那日去書房找了秦王殿下?”石崇歎了口氣,終於緩緩開口說道:“以退為進,倒也算是一步好棋。”

“你們這樣的人,聰明固然是聰明,謀劃利弊,從來不肯多走一步無用的棋。但是對我來說,我當日去找森爵,實在沒有想的這樣深遠。黎世他是非去不可,連綿大雨,更是天賜良機。陳郡袁家未必能夠在朝堂之上翻雲覆雨,但如果事情牽涉到黎世,就非要借助他們一臂之力。森爵必然遲而未決,多半也是因為我的緣故。我不能不去說這句話,與其讓他兩麵徘徊煎熬,我寧可自己做這個惡人。”我喃喃說道,隻覺得當日的一切似乎都隻是做了一個冗長幻夢,縱然是努力想要記得,終究有些模糊。

“惡人麽?倒也不見得,經過這件事,秦王殿下隻怕更會感激你寬宏忍讓。碧清,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此事你的確是受了委屈,但是這份委屈,卻不得不吞下去。”石崇端起茶盞小心翼翼輕啜了一口,這才徐徐說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因此特意送了一件東西來給你把玩。”

他從盒子裏抽出來一個小小的木偶,打開來看,竟然是一個巴掌大的木偶,隻是後麵還有一把鎖匙。我隱隱有些吃驚,卻看見石崇將那木偶背後的鑰匙轉動了幾圈,隻見那木偶竟然甩動了手腳,像是活了一般在桌麵上走了起來。

而且伴隨著走動,竟然還有清脆的音樂聲響起,滴滴答答,叫人歎為觀止。

芸兒一直站在旁邊默不作聲,此刻也嚇了一跳,驚呼失聲,一瞬間又立刻反應過來,連忙俯身說道:“奴婢失儀,還請小姐責罰。”

“罷了,都是幾個認得的親近之人,不必如此。”我笑著揮了揮手,原本暗沉眼眸倒是真的閃爍了幾分,石崇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伸出手在那木偶人身上輕輕撥弄了一下,這才說道:“不過是個小物件罷了,裏頭裝了齒輪和鐵片,所以才會走動與發出聲音。你閑著無聊,就送給你解悶便是。對了,書院如今進展如何?”

我將那東西收了,木雕是雕刻成了一個小小的孩子,憨態可掬,是個小女孩,穿著翠綠色我的裙子。我仔細看了幾眼,忽然失笑,“當真是送個東西給我解悶麽,我瞧這人偶,看著倒是有幾分眼熟。”

芸兒也湊過來看了一眼,立刻說道:“倒像是小姐的模樣呢,隻是臉頰要圓潤許多。”

“原本就是個孩子,何必要臉頰瘦削,胖乎乎一團,那樣才可愛。”石崇倒是不以為意,“這東西就是照著你的臉雕的,隻當是一點樂子罷了。”

“是你肯費心。”我低聲說道,心中難免覺得動容。我和石崇,其實也不過是泛泛之交,當初所謂攻守同盟,其實也不過是個笑話而已。我並沒有幫到他什麽忙,反而是石崇憑借自己的本事,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到如今,我未能為他出力,反而要他時常為我開導解悶。

“對了,你說書院……我已經去找商山四皓去商量過了,他們四人願意離開商山執教,我將在帝都之中開設書院,並且不去約束他們的教學方式。然而四年之中,我亦會成為其中的一份子。這些人需要好好把握,我亦會多費心。”

“此刻,你當真還有心情思量這些事情?”然而石崇卻有些詫異,忽然開口說道。

“明明是你先問得我,如今反倒又說我不會有心情考慮思量,當真是古怪。”我嗤笑了一聲,懶得理他。過了半晌,這才緩緩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很多事情,既然由不得自己做主,那麽就安之若素的接受,又有什麽辦法?”

“但是你若不去親自開口說,或許會有回環的餘地。”他伸手撫摸著自己手指上的戒指,低聲道,“此事我始終心中不安,當初從崇德城內勸你與我同進退,我以為秦王妃位必然是探囊取物。然而沒想到朝政詭譎,竟然會在此刻出現如此大事。我原以為設法拖延一段時間,或許會有轉機,此刻秦王一去,隻怕就是蓋棺定論,我……”

“真是奇怪,怎麽人人都說對不起我,你如是,森爵也如是。”我笑了一聲,然而目光之中卻殊無喜意,“其實誰也沒有對不起我,當日我來帝都,原本就不是為了所謂的秦王妃位而來,是與不是,雖然心中失落,倒也不至於傷痛欲絕,何必做出這樣如喪考妣的神情來。”

“為何……為何秦王妃會不是小姐?”芸兒在一邊停了半晌,此刻才結結巴巴的問道。

我笑了一聲,慢慢說道:“因為秦王決定去黎世,在那裏,會有新的血與火重新燃燒起來。比起我們當日在崇德城所經曆的,還要盛大和壯烈。而我卻什麽都不能做,唯一辦得到的事情,便隻有為他親手縫製一副鎧甲。而這副鎧甲,就是陳郡袁門!”

“我不明白。”芸兒還是有幾分遲疑,然而目光之中卻顯露出焦灼神色,“奴婢隻知道,小姐和王爺是兩情相悅。王爺不是曾經對小姐說過麽,秦王妃,非小姐莫屬。”

芸兒幾乎快要落下來淚來,聲音都有幾分哽咽。她是真心實意為了我好,然而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把的刀子,全都插在了我的心上。

“小不忍則亂大謀,此事已經無可挽回,多想無益。”石崇看了芸兒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我倒是仰起了臉,神色淡淡,過了片刻後才說道,“不錯,多想無益。秦王既然已經去了陳府,那麽也就是這一兩日的時間了,不會再繼續拖延下去。你……可會跟著一塊去?”

“我是非去不可的。”石崇倒是沒有遲疑,開口說道,“南征北戰,這一切,不過是才剛剛開始。”

我歎了一口氣,“你有經天緯地之才,石崇,如果讓你一生隻做一個商人,那才是真正的屈才。隻是此行危險,已經不僅僅是智謀韜略,你自己千萬要保重。”

“我明白。”他皺了皺眉,“時辰也差不多了,我亦要去收拾形狀,出發不過是這兩日而已,你也看見了,如今帝都已經風雨交加兩三日,更勿論是在黎世,隻恐怕更是災情越發嚴重。但正因如此,才算是……有一線之機。當真是天地不仁,卻也是天地同仁爾。以數千人命,換天下之安,倒是是否值得,真是叫人感慨萬分。”

我亦微微一怔,寒風吹過,隻讓人覺得渾身偏體發寒。石崇已經告辭離去,我也覺得整個人渾身不舒服,芸兒扶了我一把,我這才勉強能夠站起身來。然而此刻,宋管家忽然派人來請我,那小廝神色焦灼,“姑娘,前頭……前頭聖旨到了。王爺此刻不在府中,還請姑娘去接旨吧。”

我去接旨?我微微皺起了眉,隻覺得神情恍惚,我是什麽身份,又怎麽能代替森爵去接旨呢。

但此刻府中已經無人,既然宋管家請我過去,我亦避不過,隻得笑一笑,讓芸兒扶著我走了過去。

正廳之中,那個前來宣旨的內監倒是對我客氣,隻是看見來的人是我,臉上還笑嘻嘻的,“既然王爺不在,沈姑娘聽旨也是一樣的。”

我微微俯身行禮,“有勞公公了。”

他抖開聖旨慢慢念了起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秦王恭孝,然無後裔,朕心憂慮。故袁門之女,少而婉順,長而顯明,行和禮經,言應圖史。承戚裏之華胄,升後庭之峻秩,貴而不驕,謙而有益。特此,欽賜為秦王正妃,宜令所司,擇日冊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