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難題

我莞爾,“在王府之中伺候王爺,自然是做下人理所應當要做的事。可是我是什麽身份呢?人貴自知,無由來指使廚房那班人忙活了這麽久,他們心中恐怕難免要生怨懟。你拿些銀子去打賞他們,許多不許少,總沒有壞處。況且……我素來是身無分文的,那些銀子本來也是石崇給我應急。旁人的銀子,花起來何必吝惜。”

芸兒忍不住笑了起來,“石崇大人千金富貴,自然不會在意這些銀子,小姐放心,奴婢這就去。”

她轉身離去,我卻皺起了眉,森爵卯時就已經前去上朝了。官員點卯,通常起得更早。旁人以為坐了京官或者是當了皇帝,就可以日日高枕無憂吃喝玩樂,其實哪有這樣輕鬆的事情。五更時分,恐怕鉑則的百姓還在睡夢之中,然而君王卻已經開始了早朝,臣子們更得提前去午門外應答,就連森爵都不例外。

身為上位者,享得住潑天的富貴,自然也要有所犧牲。

我環顧四周,心中想著是不是該帶些什麽去做見麵禮。隻是這四周一切都稀鬆平常,我縱然有石崇給的千兩黃金,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該送什麽。貴重禮物,皇上恐怕賞賜了不少,端王要是想要巴結那四人,隻怕銀子也是流水一樣的花。

但是投其所好,有時候並不是看誰銀子花的多,更何況還是四個已經是花甲之年的鴻儒學士,若錢財能動人心,這四個人的聲望就不會像是今日這般高了。

我仔細想了想,終究還是決定空手而去。

門口停了馬車,果然是換了一輛更大的,我看見裏頭用幹淨的紗布裝了滿滿的饅頭,一共有好幾個袋子。隻是這馬車裏頭細致,四周還焚著香,這饅頭包子放在其中,總覺得有些不倫不類。宋管家出來送我,此刻也忍不住搓了搓手,有些尷尬的說道:“還有一輛馬車是送王爺上朝去了,府裏頭隻預備著兩輛,姑娘要是覺得不妥,奴才再去買一輛來。”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倒是不必了,隻是……宋管家知道我喜歡用蘇合香,所以在馬車裏也燃著,但其實沒有來熏壞了饅頭。一路饋贈給人吃食,自然是要吃到饅頭的香甜,一股子香料的味道算是怎麽回事?”

我示意車夫進去將車廂內的香爐拿出來,我伸手接過遞給宋管家,這才上了馬車,“此去慈光寺,恐怕一來一回也要一日的功夫。朝暉下朝之後若不見我,倒也是尋常,你放心,成民會與我同去,想必不會有事。”

我來鉑則,一應雜事,雖然是拜托了蘇嬤嬤照顧。然而真正關心我的,倒是宋管家。是無巨細靡遺,他都為我打點清楚。況且人心冷暖,自己總是能夠感悟的。宋管家對我關懷,未必真是與我十分投緣,多半還是為了森爵的緣故。

但有些事情,其實何必深究?宋管家似乎還有些憂慮,不過看了成民一眼,這才道:“成民跟在王爺身邊已久,奴才的確很放心。不過慈光寺畢竟在翠屏山上,來往總要一日的功夫,姑娘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我心中動容,頷首道。

芸兒和我坐在一塊,到了快要出城的時候才停下了馬車。鉑則雖然是帝都,然而中興之主雖然有之,但畢竟抵不住天下流年動蕩。就算是鉑則帝都,也有貧窮乞討之人,多半都是些麵黃肌瘦的女子,還有老弱病殘之人,自然,也不乏目光渾濁的男人。

他們失去了田地,又找不到幹活的地方,自然是隻能在這裏乞討為生。芸兒和車夫將馬車裏的饅頭麵食都搬了出去,頓時一群人蜂擁而上,我聽見芸兒在外頭喊話,大意是一個個來不要爭搶。

我掀開帷幄看了一眼,隻見有婦人還抱著嬰兒在人群中擁擠,我微微蹙眉,招手示意她到我身邊來,那婦人似乎還有怯怯的模樣,我歎了口氣,從懷中拿了一把碎銀子給她,“如今已經是立冬了,天氣變寒,穿的這樣單薄,就算大人可以受得住,孩子才那樣小,恐怕會生病的。這些錢你拿去給孩子買些衣物和吃得,算我一點心意。”

她懷裏抱著的孩子不過一歲大,一雙眼睛漆黑而又深邃,睫毛一眨一眨的,此刻見我看著她,立刻咧開嘴笑了起來。

那婦人頓時紅了眼眶,一個勁的道謝,“多謝姑娘,姑娘長得這麽好看,心地又善良,簡直就是活菩薩,活菩薩啊!”她一喊,那些人也跟著她一個勁的喊活菩薩,我隻覺得心酸。菩薩救苦救難普度眾生,我算得了什麽呢,不過是幾個饅頭罷了,竟然就掙得這樣的虛名。

然而由此可見,天下之大,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忍饑挨餓,貧困交加。

芸兒和車夫都上了馬車,此刻天氣已經轉涼,然而芸兒卻似是出了一腦門的汗,抬起袖子擦了一下,她這才說道:“小姐,東西都已經發完了,您沒看見那些人多麽感激您呢。”

“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咱們走吧。”我不想多說什麽,隻是擺了擺手。馬車一路往城外疾馳而去,我心中卻莫名覺得複雜起來。之所以行善布施,其實不過是借著禮佛的原因出來,自然不好空手拜佛。

然而無心插柳,我想起那個孩子看我的目光,頓時覺得一陣刺痛。當日在楚國,我曾在水月庵中度過一段時間。望月師太曾經收養過一幫孩子,那些小孩個個無依無靠,還有阿七……她的眼睛如今也不知道究竟治好了沒有。

天下可憐人不知道有多少,縱然我想要挽救,一個個,是否能救得過來?這一刻,我忽然想起了蘇裴安,那個從國考一路走過來的男子,是否也曾經和我一般這樣感受到無力過?

權勢就猶如猛虎一般,一旦驅使他行動,最後終究會被老虎所吞噬。所謂騎虎難下,也不過如此。可手無寸鐵的人,又要如何保護自己?當一個人連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都無力護持,是否也可以平靜如昨,不去伸手拔劍?

我陷入了沉思之中,馬車搖搖晃晃這才停了下來,那車夫喊道:“姑娘,已經到了翠屏山山腳了。”

“姑娘似乎來遲了。”我聽見有一把沉穩的男聲,我原本鬱結神色終於舒展,伸手掀開了帷幄,探出半張臉來,果然看見朝暉站在不遠處的官道胖,嘴角含笑。

“路上在派送饅頭麵食,所以耽誤了時間,你倒是守時。”我朝芸兒看了一眼,她立刻掀開了帷幄,脆生生的說道:“公子快親進來吧,如今天冷,公子怎麽穿的這樣單薄?”

“昨日才忽然變天,所以一時間都不曾反應過來。”朝暉微微笑了起來,雖然不至於凍得臉頰發紅,然而寒風凜冽,我看見他的麵色似乎都蒼白了些。

“車廂裏到底暖和些,上來再說。”我頷首道,然而那車夫卻一時有些奇怪,“朝暉公子也去慈光寺拜佛麽?”

“不,既然遇見了朝暉,就不必去慈光寺了,你送我們去商山吧。”我對一臉疑惑的車夫說道。

他一時間有些遊移不定,然而成民低聲道:“還愣著做什麽,翠屏山不遠處就是商山,兩山之間距離並不願,既然姑娘改變了主意,難不成你還要回去請示宋管家不成?”

“這……小人不敢。”他苦著一張臉說道,“可是為何要去商山,那裏也沒有什麽好玩兒的。”

“你才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呢,姑娘說去就去,少羅嗦。”芸兒也撇了撇嘴說道,那車夫果然不敢再多說什麽,?掉了個方向沒有上翠屏山,而是徑直往前去了。

我委實是覺得困倦了,用手撐著下巴昏昏欲睡。雖然已經撤走了香爐,然而蘇合香的味道卻依然無孔不入,細細的散在空中。馬車裏準備了一個火爐,我手中有捧著一隻泥金手爐,因為在裏頭放了鬆木,微微刺鼻的樹木清香和細膩纏綿的蘇合香纏繞在一起,讓人隻覺得心神安樂。

馬車搖搖晃晃,我卻還在想著那些貧病無依的孩子和婦人。知道馬車忽然停了下來,我才睜開了眼睛,車簾外傳來成民的聲音,似乎帶著幾分不安,“姑娘,前麵有一個大樹倒下來,壓住了前路。馬車恐怕是過不去了,要不要改道?”

我並沒有回答,隻是伸手掀開了帷幄定睛看去,果然有一棵樹,長的枝繁葉茂,然而卻不偏不倚的壓在道路正中。若是步行倒也罷了,可是馬車的確是過不去的。

我看了好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朝暉眼中也有淡淡笑意,“看來商山四皓,的確是不太歡迎旁人造訪。”

“隻可惜,我們也不得不做一回小人,不請自來了。”我下了馬車,淡淡說道。

“小姐,你們在說什麽啊?不過就是一棵樹倒下來了而已啊,有什麽奇怪的?”芸兒奇怪的看著我們,“為何就此認定,是商山四皓不喜歡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