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慈光寺

“但願有那一天,他說的話可以做得了主。而那一天,我還在他身邊,可以說上一兩句話。”我的神色微微一怔。

朝暉深深看了我一眼,片刻後才說道:“姑娘不必憂慮日後,且說如今吧。畢竟來日的事,誰能說得準呢?”

我這才回過神來,“是了,說了這麽久漫無邊際的話,再這麽聊下去,恐怕再說一整晚的話,都聊不到點子上來。我今日來找你,是為了商山四皓的事。”

朝暉原本還帶著笑的麵孔陡然僵硬了下來,微微皺眉,半晌才說道:“商山四皓?”

我頷首:“看來你也曾聽過這四個人的名號,那麽就不必我多說了。今日我卻找森爵,他雖然不願我煩憂閉口不提。然而參知政事的公子柳昌瑉卻讓芸兒暗中轉告我商山四皓,我派人前去打聽才知道,宋王有意請這四位共入芙蓉宴。”

我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細細說了一遍,聲音細碎,猶如珠玉滾落。

朝暉笑了笑,“商山四皓成名已經多年,我曾經在學堂念書的時候就聽過這幾位的名字。當時的先生對這四人百般推崇,因此我記憶尤深。後來皇上曾經下旨請四位做東宮太傅,也被婉拒了。這四個人,是打定了主意要在商山頤養天年不問世事。其實姑娘如果擔心宋王會出這個風頭,實在毫無必要。”

“宋王能不能出這個風頭,我不知道。我知道你一定覺得,宋王斷然沒有可能請得動商山四皓,森爵心中想必也如此想。然而他若真的不在乎,就不會鬱鬱寡歡。宋王能不能做到,我不在乎,但我想知道,若我去請,可否讓他四人出山?”我微微揚起下巴,一字一句的說道。

我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朝暉說道:“森爵不願我圖添煩惱,但是這件事對我來說,似乎是現在我唯一可以幫上忙的事情。”

朝暉眼睛裏有灼灼的光芒,然而他的神色卻依然平靜,許久後才慢慢說道:“姑娘其心可嘉,但是否太心急了些?能請動商山四皓固然極好,但若是不能,會否淪為笑柄?姑娘不要怪我多心,如今我們初到鉑則帝都,根基不穩。陳郡袁氏虎視眈眈,宋王也不知根底,此刻我們到底能不能幫忙是未知之數,如果姑娘有什麽萬一……”

我微微抿唇,“你的顧慮,何嚐不是森爵的顧慮。宋王豪情壯誌,試圖說服商山四皓出山。如今帝都之中傳的沸沸揚揚,多少人都是打著看熱鬧的心態。如你所說,商山四皓德高望重又淡泊名利,連皇上親口允諾的東宮三卿之位都可以推掉不理,那麽又如何看得上宋王殿下的不自量力?”

“姑娘既然明白,就不必朝暉多費唇舌了。這件事情,在帝都之中傳開,其實不過隻是宋王自取其辱而已。”朝暉沉聲說道,目光裏帶著幾分困惑的神色,“既然姑娘心知肚明,為何還要做這件事?”

“朝暉,此刻天下人看來宋王是自取其辱,然而流言紛紛擾擾,今日是這般,明日又成了另一種模樣。你可曾想過,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有時候是愚蠢,卻也是一種姿態。宋王對商山四皓尊崇,肯花費萬兩黃金請四位出山。他的動作越盛大,天下人隻會以為他禮賢下士,求賢若渴。有時候在台上唱戲的太入迷癡迷,看戲的人縱然覺得他傻,然而這傻氣裏,是不是也帶了幾分同情呢?”我輕聲說道,“名不正言不順,有時候爭不到一個結果,但是爭到一個名聲,也已經足夠了。”

朝暉目光裏陡然有了幾分詫異的神色,片刻後才歎氣道:“姑娘深思熟慮,朝暉實在自歎弗如。然而此刻宋王已經搶占先機,再跟風效仿,隻怕貽笑大方。”朝暉說話沉沉,然而一針見血。

不錯,此刻整個鉑則已經對這件事情議論紛紛,如果森爵再橫插一腳,隻不過是讓人覺得跟風效仿,反而顏麵無光。柳昌瑉和森爵商議此事無果,我雖然不知道二人到底說了什麽,不過柳昌瑉想必也是希望我能夠說服森爵,讓他可以派人去請商山四皓,不至於落了下風。

然而森爵,隻怕是和朝暉想的一樣。宋王兵行險招,相用這個法子來賺取聲明。要是成了自然最好,要是不成,其實他並不虧損什麽。然而森爵已經落了下風,此刻盲目追隨,實在不是一件好事。

“進退兩難,人們往往以為眼前的路,不是往左走就是往右走。其實誰又規定了,我們要麽也和宋王一般大張旗鼓的去請人,要麽就偃旗息鼓拱手讓人呢?”我微微笑了起來,“所以我來找你,我們去請商山四皓下山,不告訴森爵,也不動用親王的名義,若是成了,自然最好沒有。即便是功虧一簣,其實也無傷大雅。”

朝暉微微挑眉,嘴角卻有笑意,“可是我看姑娘神色,隻怕沒有想過自己會輸。”

其實會不會成功,我當真一點把握也沒有。如果可以成功說服四老,的確是一件好事,可是如果不能,也不過是我徒勞無功,卻與森爵無損。我不願意成為他身後的女子,做一個永遠麵容模糊的女子。

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這句話我始終記在心底,片刻都不敢忘記。當日答應和森爵同入鉑則,我就從來不曾想過要做一個被人疼愛的女子,而是希望可以在他身後,盡自己綿薄之力。

“成與不成,終究要試過才知道。我身邊無可用之人,唯一可得的也不過是你一個而已。朝暉,恐怕我要耽誤你好幾天的功夫了。”我徐徐說道。

鴻儒飽學之士,我想森爵手下也有不少,然而那些人我未必知根知底,若是問森爵要人,恐怕會讓他察覺異樣。我不想告訴他我已經決定前往商山,他不願意我為他煩心,此心同理,我也不願意讓他為我擔憂。

“可是在下……恐怕有負姑娘所托。”朝暉第一次在我麵前露出了為難的神色,緩緩說道:“商山四皓成名已久,天下讀書人都奉為楷模。況且又因為隱居緣故,不理俗事,恐怕學識之高,在下就連一句話都插不進去。姑娘也知道,我不過是是念了幾年的私塾,後來家境困難,就隻得出來販賣貨物維生。”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神色沉沉。

我看了他一眼,實在忍不住嗤笑了一聲:“什麽時候開始,你竟然也如此自練身份了。朝暉,我和你都不是什麽名門貴胄子弟。你從前是個販貨郎,我也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的蓬門小家女。但如果自傷身世,那麽我們又為何要留在帝都?若求和身邊的人一樣,你當初就該留在崇德,我也不該來帝都。”

我並非刻意想要訓斥他,然而心中卻覺得火起,開口說道:“朝暉,很多事情都由不得我們自己做主,然而連這一點你都無法釋懷,那麽日後多少年,多遠的路要走,你怎麽經受得住?”

“數月後你要參加國考,而且許下豪情壯誌,非要做三甲的頭名狀元。天下讀書人所求不過如此,你卻信心十足。你是晚輩,就算在商山四皓麵前言辭不慎,其實又有什麽關係?我猜他們年少時候,也未必就已經像是現在這樣,通讀六書,飽讀詩書。”我看了一眼漆黑的天色,終於站起了身說道:“天色已經不早了,我明日會告訴趙雍,我要去帝都之外的慈光寺祈福。”

“慈光寺和商山相距不遠,看來姑娘是並不打算告訴秦王殿下自己的打算了?”朝暉忍不住笑了起來,目光卻有一抹異樣的情緒。

“的確,既然事情毫無進展,我也不會告訴森爵,反而讓彼此都費心。事情有時候多說無益,要靠做出來才行。”我徐徐說道,朝暉卻一直沉默不言,不過此刻見我準備起身離去,終究還是說道:“那麽,朝暉明日就在慈光寺恭候姑娘大駕光臨了。”

“你願意和我同去麽?”我看了他一眼,心中自然歡喜。我來找朝暉,並不僅僅是因為我身邊無可用之人,而是此行有他在,我心中好歹可以定一定神。更重要的是,朝暉不能以自己的身份為卑微。就算此刻去見商山四皓,哪怕一無所獲,就算能說一說話也是好的。

真材實料者,天下已經越來越少。

我回到秦王府的時候,森爵還在書房之中和人議事。宋管家似乎有幾分尷尬,踟躕著問我是否要去通報。我想了想,他要處理的事情千頭萬緒,比我不知道要繁雜多少。

“不必了,我今日也乏了,又何必再去打擾他。對了宋管家,不知道明日是否可以為我準備一些素食,我想去慈光寺拜佛,沿途若看見窮苦人家,施舍一口吃得,也算是行善積德了。”

“姑娘要去拜佛麽?”宋管家皺了皺眉,然而也不敢多說什麽,隻好連連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