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出門

我的腳一軟,差點踉蹌倒在地上,然而森爵已經從馬車上跳下來,一個箭步衝過來緊緊將我抱在懷裏,片刻後他才皺起了眉,神色凝重,“我原本在母妃宮裏,出宮門的時候看見芸兒,她說太後傳召你,我便知道事情不妙。你若再遲三刻,恐怕我也隻好去向皇祖母要人了。”

他說的淡然,然而眸光卻肅殺。這個男子,從來不會與我有關的事情上說笑。崇德城一諾千金,我原本寒徹入骨的心此刻似乎又再次回暖。上天或許對我並非十分恩待,不曾賜我雙親和睦平安歲月,但是他翻雲覆雨的手,讓我遇見了這個男子,已經是對我的格外眷顧。

我扶著他的手,仰起臉來,麵上卻露出淡淡一抹微笑,安慰他道:“幸虧你沒有去,否則太後心中恐怕又起猜疑。你放心,太後並沒有為難我,隻是說了一會子話罷了。”

然而森爵似乎並不相信,他的目光落在我的雙腿上,“你真的無事,那你的腿怎麽了?”

“太後傳召我,我不過是個尋常女子,哪有資格乘坐肩輿小轎呢,自然是走過去的。也怪我自己虛弱,其實不過才走了多久的路,竟然覺得雙腿發麻。”我莞爾笑一笑,看著他擔心的眉眼,輕聲解釋道:“這都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太後傳召你,是為了什麽?”森爵扶著我上了馬車,兩人坐定之後,他才緩緩問道。

我想森爵並不會不知道,隻是神色清冷,似乎有很多話想和我說,然而卻終究又還是沉默了下去。

我伸出手去,抓住他袍袖下的手指,徐徐說道:“是為了凝碧郡主的事情,太後是袁氏人,自然要為自己的家族打算。凝碧郡主是太後的侄女,據說很久之前,太後就已經屬意要將自己的侄女嫁給你?我聽說凝碧郡主長得極美,隻可惜我無緣一見。”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然而森爵卻沉下了臉,“當日太後的確說過這句話,隻是我隻當做是一句戲言,並沒有放在心上。況且如今局勢複雜,儲君之位父皇絕口不提,幾位皇子也不敢有什麽動作,否則便是謀逆,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皇室之中的鬥爭,當真血雨腥風,父皇絕不會手下留情。”

他的神色沉沉,就像是此刻夜色已經降臨,晚霞夕照的光芒早已經被黑暗所吞噬,而我所能看見的,隻有那一線黑沉沉的天空,我伸手放下了簾幕,隻覺得心口澎湃。

森爵伸手將我攬在懷裏,我的頭靠在他的手臂上,他沉沉的說:“當日在崇德城中我曾經允諾過,你必定是唯一的秦王妃,我也不會再廣開後宮納妾,一生一代一雙人,我母親很喜歡這句詩,父皇雖然疼愛母妃,但是他的一生中,不可能隻有一個女子。我曾經暗暗發誓,我若是遇見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就必定一心待她,不會再有旁人。”

他的聲音那樣暖,不輕不重的傳到我的耳朵裏,隻讓人覺得心口都在發癢。然而我並沒有回話,隻是緩緩闔上了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森爵,當日在崇德城,我的確說過,但求一心人,白頭不相離。但是那個時候,我並未聽你提起儲君一事。”

他的肩膀微微一顫,我卻伸手抓住了他的肩頭,仰起臉來,“有些話,此一時彼一時也。如果是秦王妃,我的確不願意拱手讓人。試問天下女子,誰不願意與自己所喜歡的男子互稱夫妻,就算是死後,也可以同葬一處。”

我原本以為自己會哭,然而仰起臉來說了好一會兒話,卻發現自己的眼眶依然是幹涸的。隻是神色卻逐漸溫和起來,“但如果是太子妃,或者是皇後之位,所圖者大,隻怕那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我如果非要爭鬥,隻怕還會連累你一朝兵敗。”

森爵微微眯起了眼睛,我卻搖了搖頭,“長路太長,我並不爭朝夕。森爵,尋常女子看重名分,而我更看重你一心所願。”

他輕輕歎了口氣,伸手撫摸著我的臉孔,一路上搖搖晃晃,誰的手心還帶著寂寞的溫度,然而已經讓我熏然欲醉。

“你放心。”他並沒有再說旁的話,然而即便隻得這三個字,我也覺得心中惆悵,似乎已經無聲無息的遠去了。

回到秦王府邸的時候,天色已經全然黑了下來。後院沉靜而冷清,森爵與我告別,而石崇卻站在一邊等候。隻是目光微不可覺的落在我的身上,轉瞬又移開了。

我也隻裝作沒看見,芸兒扶著我回瀟湘館,森爵似乎有話要說,然而我卻隻是微微一笑,“今日我已經累了,你們有什麽話,就自己去說,不必擔心我。倒是你們晚上若聊得太晚,倒是要讓廚房準備好一些點心。你們二人聊得興起,隻怕時辰都忘記了,還要宋管家多多費心。”

宋管家雖然對我未必是真的喜歡,然而卻是看著森爵長大的,聽我這樣說,臉上神色也和緩了不少,躬身道:“奴才記住了。”

我向他頷首,“宋管家是府裏的老人,我不過是個客人罷了,這樣多禮,真是讓碧清惶恐。”

他抬起臉來朝我微笑,目光之中真是有淡淡的笑意,“姑娘怎麽會是客人呢,在奴才心中,已經將姑娘當半個主子看待。”

一時間所有人都笑了起來,我也忍不住失笑,方才在皇宮之中的鬱結也已經衝去了不少。芸兒扶著我回房,而蘇嬤嬤神色肅然,已經為我準備好了熱水沐浴。

寒鴉夜啼,我將自己的臉浸在水中,一時間私下清明。

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陽光正好,鉑則天氣幹燥,然而秋天金色的陽光,倒是顯得讓人心神愉悅。

芸兒伺候我梳洗,她如今已經漸漸摸清了我的脾性,不喜奢華,偏愛素淡。然而我並非厭惡金銀,器物格調高低並不看品質,而純粹看匠人如何打造。我默然不動,看著她麵對一桌子的金銀首飾犯難,過了半天,她才挑了一根金累絲步搖,金器最顯雍容華貴,猶如王者。然而大肆用金,就隻顯得俗豔。唯有這一根,纏金累絲鑲嵌紅寶石,盈盈如淚滴。

她見我點頭,終於鬆了一口氣,“奴婢生怕配錯了呢。”

“其實一根簪子,有什麽對與錯。重要的是人情練達之中的文章。如果我要去見太後,自然素雅便可,如果我今日並不想出門,便用那些看著舒服小家碧玉的,有時候配什麽樣的首飾,也是揣摩人的心意。”我站起身來,不疾不徐的說道。

當日在楚國做宮女的時候伺候倩珍公主,察言觀色,做人奴婢的,如果連這一點本事都沒有,那麽就是自己找死了。

其實做主子的,自以為自己的心思不被人揣摩,卻不想一個宮女都能看穿倩珍公主在想什麽。最厲害的,並不是如果揣摩主子的心意,是如何猜到了,卻要讓主子毫無察覺。

當年桀驁的沈碧清,想必就是在楚國皇宮三個月的時間,生生被磨去了一層皮。痛自然也是痛的,然而若不是那三個月,又何來今日的沈碧清呢。

“小姐昨天說過,今日要出門的,所以奴婢想,這種紅寶石簪子並不算十分名貴,但是也不會讓常人小瞧了咱們。”芸兒似乎十分開心,絮絮叨叨的說道,我看了她一眼,她這才有些訥訥,“奴婢是不是說錯了什麽。”

“沒什麽,行了,去收拾收拾,我們也是時候該出去了。”我微微笑了起來,今天日光璀璨而凜冽,當真是灼人眼目。

芸兒應了一聲,跟在我身後。然而我轉過身,卻並沒有聽見她跟過來的腳步聲,卻聽見她怯生生的喊了一句,“朝暉公子。”

我微微一怔,卻忍不住笑了起來,回過頭來,果然看見瀟湘館內碧竹深深,朝暉穿著湛藍色的衣服站在綠竹之下,羽扇綸巾,看上去就像是個風度翩翩的書生。

我以扇掩麵,忽然想起朝暉,原本就是個讀書人。他向我行了一禮,“多日不見姑娘了,今日出來閑逛,沒想到會走到瀟湘館外,真是巧合。”

我看見他眉眼清淡,神色雖然溫和,然而目光裏卻像是蘊含樂比的東西,看上去說才不出的複雜和焦灼,我沉吟了片刻,這才開口問道:“你……有話要對我說?”

他的嘴唇動了動,臉上原本的俊秀書生氣似乎都已經慢慢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卻像是一張白紙剪出來的紋路,毫無生氣,過了片刻後,他避而不答,隻是問我:“姑娘要出門麽?”

“我從楚國千裏迢迢來到魏國的國都,如果隻是待在王府之中,豈不是無聊的很麽?”

他笑了起來,又抱拳對我行了一禮,這才帶著淡淡倦意說道:“的確,那麽趙輝就不打擾姑娘的雅致了,在下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