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傳召

“是麽,那麽日後你離開秦王府的時候,我一定會對你說這句話,我必然一直等著你回來。”我的眉眼又淡淡的笑意,安然說道。我抬起眼睛,才看見他臉上似乎有倦容。

我們各自擔心的事雖然不同,然而我想他的憂慮之中,終究有為我關懷的一分。而我的思緒縱橫亂如麻,也有他的名字摻雜其中。森爵甚至都來不及更衣,直接就上了馬車趕去皇宮。芸兒站在我身後,還有浩空和朝暉書姬,石崇看著我沒有說話,隻是隱隱有些憂慮。

一群人浩浩蕩蕩站在門口,總不像個樣子。森爵一走,那些奴仆似乎都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我懶得去聽他們到底在說什麽,隻是微微皺了皺眉,揚聲道:“宋管家是哪一位?”

穿著藏青色長衣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對方臉上無須,麵容白皙嬌好,看上去果然不像是個尋常的中年男子,我曾經在楚國做了近乎三個月的宮女,自然也見識過內監模樣。他是森爵母親身邊的人,想必就是伺候那位昭儀娘娘的舊人。

森爵叫他宋管家,可見身份地位不低。隻是我初來乍到,對下人過於寬和,反而讓人瞧不起。

隻是過於驕矜,同樣是顯得小家子氣。

宋管家越眾而出走到我麵前,微微俯身行了一禮,“在下見過沈姑娘,奴才前幾日就已經收到了殿下的來信,房間都已經為各位安排好了。一路上風塵仆仆,姑娘不如先休息一會兒,奴才這就去安排人提水給姑娘沐浴。”

我微笑點了點頭,“那麽就有勞宋管家了。”他神色上淡然,並沒有因為我身份不明便輕視我,依然畢恭畢敬。很快就有幾個婢女和小廝帶著其餘人往不同的廂房走去,隻有我住的地方和眾人不同,似乎是在內院之中。

宋管家的聲音平和,他一路跟在我和芸兒身邊,“姑娘住的地方叫做瀟湘館,是主子最喜歡的地方,隻是長久無人居住,這兩日奴才已經派人開始收拾了,但是畢竟匆忙,恐怕不能十全十美,還請姑娘恕罪。”

我側過頭,“宋管家多禮了,其實說起來碧清到了秦王府,一切都還要仰仗宋管家多多幫忙了。”他是森爵身邊多年伺候的老人,無論如何,對方竟然並沒有欺淩我,身為晚輩,就算執禮也是應該的。

宋管家笑了起來,伸手示意我繞過九曲長廊,“姑娘說的哪裏話,其實在秦王府邸之中,秦王喜歡的人,我們上上下下,都要當做主子來看待。隻是出了秦王府,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的話中明顯另有所指,芸兒都無聲無息的皺起了眉頭,我卻不置可否。他其實說的沒有錯,進了秦王府,這些下人未必敢對我陽奉陰違。然而一出了王府,我要麵對的就不僅僅隻是這些尋常的奴婢,而是魏國國都所有的王公貴族,此刻卻都在虎視眈眈的審視著我。

我猜瀟湘館之所以叫做瀟湘館,大概是因為碧竹叢叢的緣故。掩映在綠竹之中的房舍顯露出不同於秦王府的奢華大氣,倒像是深山密林之中世外高人隱居的地方。

鵝卵石子漫成一條甬道,從蕭蕭竹林之中穿行而過,映入眼簾的就是一間獨門獨棟的小院。兩明三暗,層疊散開,院子裏還有一方石桌,打掃的幹淨,紫砂壺裏的熱水茶香氤氳,我微微一怔,似乎是回到了當日在沈府居住的日子。

我從出生開始,就和母親住在小小的別院之中。伺候的丫鬟下人不過兩三個而已,而且多數都是冷眼看人。然而我怡然自得,大概是小小別院雖然看上去簡陋,卻是我的避風港。

外界流言蜚語,並不能侵擾我分毫。

宋管家顯然也看出來我十分喜歡這個別院,瘦削的臉上此刻也露出了一絲笑意,“看來姑娘很喜歡這兒,那麽姑娘就好好休息吧。我去讓人準備熱水來沐浴,還有換洗的衣服準備了幾套,隻是不知道姑娘合不合適,裁縫已經在府邸之中等候了,姑娘什麽時候要召見,派奴婢來通傳就是。”

他伸手拍了兩下,頓時便有三個丫鬟和三個小廝從長廊假山後走出來,一個個都不過十八九歲的模樣,還有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她率領眾人向我行禮。

“這是瀟湘館的蘇嬤嬤,也是這裏的掌事姑姑,姑娘若是有什麽要吩咐的,盡管囑咐她就是了。”宋管家頓了頓,這才說道:“那麽,奴才就告退了。”

“慢走。”我頷首,唇角帶著笑。

他是秦王府中的管家而不是一個下人,當然不可能在我身邊伺候,我派人客套的送他離開瀟湘館。之後便是蘇嬤嬤來到我身邊,她是個三十來歲的婦人,神色平靜,隻是比起宋管家,容色看上去要溫和不少,“奴婢見過姑娘,姑娘有什麽需要吩咐奴婢的,隻管說就是了。”

“姑娘一路風塵仆仆,先去沐浴吧。”

“不必了。”我看著她殷勤的模樣,卻緩緩搖了搖頭,“我累了,想要好好歇一會兒。沐浴的事,讓我睡醒了再說。”

她不敢多言,隻是俯身向我行禮,“姑娘的臥室在這裏,請隨奴婢來。”她帶我去臥室,倒是並沒有什麽出奇的地方,隻不過雕梁畫棟,十分精細就是了。還有梳妝台上,我不過粗粗掃了一眼,隻見上麵密密麻麻擺滿了金銀珠寶胭脂水粉,那些盒子看上去就不下十數個。

等眾人都退去之後,芸兒伺候我更衣,卻忍不住笑了起來,“什麽事這麽好笑?”我橫了她一眼。

芸兒忍不住掩唇笑道:“當然好笑了,姑娘沒有發現整個秦王府中的人對姑娘都小心翼翼麽?可見姑娘的擔心其實是多餘的,秦王府並沒有人敢輕視姑娘的,因為誰都知道,秦王殿下喜歡姑娘,那麽人人都要對姑娘敬畏三分。”

我微微揚起唇角,不置可否的模樣。他們敬畏我,是為了森爵的緣故。可是之後呢,就像是宋管家看似無意的在提醒我,在秦王府之中人人對我不敢懈怠,是因為有森爵眷顧,但是出了秦王府之後呢,沈碧清又算什麽?

芸兒或許看出我的神色並不好看,頓時也變了臉色,訕訕的說道:“是不是……奴婢說錯話了?”

“無妨,你替我換藥吧。”我搖了搖頭,一頭烏黑的長發垂落下來,我用手抓住頭發,小心翼翼褪去了衣衫,半邊肩膀如凝脂水滑,然而拿到傷口卻醜陋難看,就像是一張張開的嘴,無聲的蠕動著。

芸兒的手似乎在顫抖,將藥粉無聲的灑落在我的肩膀上。拿道匕首的傷口尖銳,其實傷勢已經好的差不多了,然而留下的這個疤痕卻十分醜陋難看。那個大夫曾經說過假以時日自然會結痂脫落,但是我不知道那個期限,究竟還有多久。

一路上長途跋涉,我實在覺得困倦,躺在床榻上就昏昏沉沉的睡著了。到了傍晚才醒來,森爵還是沒有回來。我心中雖然失落,然而卻明白恐怕是被他的母親昭儀娘娘留了下來。母子情深,自從皇子封王之後都會搬出宮廷,能夠見麵的機會就越來越少了。

芸兒伺候我梳妝,她想為我撲脂粉,我卻微微一怔,然後搖了搖頭,示意不用了。此刻已經是黃昏,又何必這樣繁瑣行事呢。

然而空坐了一會兒,我看著軒窗上蒙著的一層窗紙,不同於尋常百姓家是用白紙糊窗,這一層用來糊窗的紙上麵畫著梅花和白鶴,顏色淺淡,看上去十分可人。

我一時間看得出神,此刻忽然間明白過來,這個陌生的地方,日後將會成為我棲身之所。我現在看著它陌生,但是時間一長,我想我就會忘記,自己曾經住過沈家的那個小院子,楚國皇宮裏宮女居住過逼仄潮濕的居所。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當年那個在宮廷中過著暗無天日,被人折磨和羞辱的女子,是否會想到竟然還有今天?我的目光之中有閃爍不定的光芒,因為我忽然想起,我已經並非是孤身上路了。

門外傳來了低低的叩門聲,我抬一抬眼。原來是蘇嬤嬤。她雙雙收空空如也,向我行了一禮,然而神色卻有些不安,“姑娘,太後娘娘懿旨,有請姑娘進宮。”

太後……我的心微微一動,魏國並沒有皇後,然而當今魏王的生母,也就是曾經的陳妃,如今是順理成章的做了太後。可是,太後傳召我做什麽?

“姑娘還請梳洗吧,門外已經有轎子在等著。”蘇嬤嬤行了一禮,我遲疑了一會兒,這才頷首,“知道了,還請姑姑稍等,我立刻便去。”

“小姐,為何太後會召見你?”芸兒一臉的不解,我們收到的資料之中,對太後所提甚少。她久居深宮之中,很少插手前朝的事,或許正是因為如此,石崇也並沒有將她放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