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秦王府

芸兒點了點頭,她又翻閱了一頁,這才說道:“姑娘,這位凝碧君主據說不僅僅生得很美,而且原本是陳郡袁氏的女兒,所以才會在十五歲的時候被冊封為郡主。她的母親是長公主的女兒金康翁主,還有……這位翁主,似乎很希望自己的女兒,可以嫁給能夠嫁給秦王殿下。”

內外兩朝互為援引,有時候豪門貴族的女子看上去享盡榮華富貴,但其實命運之可悲,也不過是旁人手中的一枚棋子。我在楚國的時候就曾經聽說過凝碧郡主的名字,那個以容色傾國的女子,素來是袁門的珍寶,同時也是楚國王孫貴族之女爭相追逐模仿的對方。

傳聞之中凝碧郡主於寒冬臘月挑燈賞梅,在雪夜長廊之中睡著了,有梅花落在她的額頭上,因為拂去之後還有梅花花瓣的痕跡,看上去卻更加嬌俏可人,宮內外一時紛紛效仿,號稱梅花妝。

那個女子豔絕天下,別說是深閨女子都有所耳聞,那些男人,恐怕一個個都趨之若鶩。

“當真這樣美麽?”芸兒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有幾分悵然的問我。是否真的有這樣的美貌,我沒有見過,也不過是聽聞而已。但是我並不在乎她容色多麽殊麗,我從來不自得自己的容貌,並非是因為驕矜,而是明白無論如何,歲月終究會催人老,誰也抵不過那一刀。

唯有一番心意,不因為歲月的流逝而催折,反而可以曆久彌堅。

我擔心的,卻是袁天佑對我說的那番話。袁氏既然願意將自己的女兒嫁給森爵,其實就是一種默許和支持。我的存在,是否會讓袁氏動怒,從而改變棋局的走勢呢?一個女子的婚姻未必可以證明什麽,但從某方麵而言,卻又是最堅固的連接。

隻要能夠誕育子嗣,那麽袁家的地位就將堅不可摧。所圖者大,並不在於一時,而在與一世。

我終究還是有些擔心起來,隻是這種擔心,我也無法解。芸兒還想念下去,我卻搖了搖頭,“別說了,如果全是凝碧郡主的消息,聽與不聽,其實無傷大雅。你去找一卷詩詞來,就讀李義山吧。”

我偏愛李義山的詩詞,芸兒的聲音清脆動人,念起來……也像是李義山所說留得殘荷聽雨聲。我聽得昏昏欲睡,終於無聲無息的閉上了眼睛。

前路依舊渺茫,但是可以睡一場,也算是不辜負好春光了吧。

這一路上緊趕慢趕,我終於在數日之後,抵達了魏國國都鉑則。比起端康的華貴和繁榮,此地果然還殘留著胡風,城門高聳入雲,我坐在馬車上掀開了車簾,微微朝外頭看了一眼,而此刻朝暉正騎著馬,不遠不近跟在我馬車邊,他一看見我,整個人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微微頷首,“姑娘的發髻散了。”

我伸手一摸自己的發端,原來是有一根簪子鬆了,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然而兩人對視了一眼,我卻輕輕歎了口氣,“一進鉑則,就再也沒有退路了。朝暉,你……會不會後悔?”

芸兒從我身後也探出了頭,一時間又立刻縮了回去。朝暉似乎並沒有看見他似的,隻是嘴角上揚,勾勒出一個淡淡的笑容,“現在再說後悔,恐怕已經太遲了吧。”

他騎馬的姿勢並不熟稔,看上去似乎還有幾分生澀。那匹馬在他身下躁動不安,不斷揚起馬蹄,朝暉卻還是十分冷靜,似乎是在試圖如何駕馭那住那匹馬。我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微微側過臉去,伸手放下了車簾。

而芸兒卻動了動嘴唇,一言不發,開始收拾那些密信。這些東西都是石崇混在書卷裏送給我的,這些東西自然不能留下來,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全都燒掉。我坐在馬車裏看著芸兒清秀的半張臉,心中忽然有了淡淡的笑意,半晌才說道:“芸兒,心中可有喜歡的人呢?”

她似乎嚇了一跳,手中的書都掉了地上,又連忙撿起來,訕訕說道:“姑娘別拿芸兒打趣了,我成日在太守府伺候,能認識什麽人呢。那些小廝雜役,一個個庸俗不堪。跟在小姐身邊開了眼界,可是都是天上一般的人,奴婢……”

她原本隻是推托,然而到後來才發現自己似乎是說漏了嘴,一張臉頓時羞的滾燙,幾乎連話也說不出來。我自己將那根石榴發簪拔了出來,隨手插在了她的發髻上。

“做人最忌諱的,便是妄自菲薄,你跟在我身邊,若你有求,我都會為你圖謀。”我淡淡笑了起來,“鉑則的日子還很長,而我們要一起走的路,也很長。”

一路進了鉑則城,我都沒有再掀開過帷幄,隻是靜靜坐在馬車裏。此去想必會在秦王府停下來,而也是在今天之後,整個鉑則都會知道,秦王殿下從崇德城內帶來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並且將她看得如珠如寶。

而我要應付的,不僅僅是鉑則的流言蜚語,還有……那些防不勝防的明槍暗箭。我知道前路必然不會走的太順心,但是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就沒有後退的餘地。

我坐在馬車之中出神,似乎在那一刻聽見了自己母親的聲音,然而我並沒有回頭。因為我知道母親不會出現在我的身邊,她隻是想要告訴我,很多事情,我隻能靠自己。我看著垂落下來的車簾,忽然有些害怕起來。

會是誰先開車簾,而我,從這張簾幕掀開的那一刻起,我就像是一個妝容嚴謹的伶人,會在戲台上唱念做打,一秒鍾都停不下來。

但是……那又如何。天下每一條路其實都很難走,隻要生而為人,世上就沒有輕鬆的事。芸兒看見我的麵容凝重,一時間也有些害怕起來,不知道究竟該不該掀開簾幕。我們兩個在馬車之中坐了太久,過了好一會兒,一抹亮光忽然從外麵落進來,是森爵的臉……

他用玉如意掀開了額一邊,此刻看著我含笑,“怎麽,還舍不得下來麽?”

我竭力將目光之中的恐懼和不安隱藏起來,坐在位子上呆了一會兒,這才伸出手去,他也伸手過來接住我。那一刻的恐懼和不安就像是潮水一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手他手心的暖,一點點從我冰冷的指尖蔓延而來。

身邊的人一時間似乎都有些鬆動,彼此麵麵相覷,隻是不敢聲張。我卻麵色自若,扶著他的手下了馬車。秦王府雖然不算巍峨壯觀富麗堂皇,但是畢竟親王府邸,抬眼看過去,便看見一方匾額懸掛正中,上麵龍飛鳳舞的寫著秦王府三個金色大字。

比起在驛站之中森爵所到之處人人奉承迎合,此刻府邸之外倒是並沒有任何官員,就連袁天佑也在進城的時候偷偷騎著馬離開了。帝都到底是天子腳下,既然魏王並沒有指認究竟讓誰來做儲君,京都的官員自然更加謹言慎行,如果秦王今日回到帝都,人人來迎合奉承,反而會讓魏王動怒吧。

森爵與我並肩站在一起,雖然沒有官員來迎,但是秦王府中卻有奴仆成群,此刻個個都屏氣斂聲的站了出來,一個個俯身行禮如儀。他們當然都發現了我的存在,隻是不敢拿眼睛看我,隻是如同風中的柳絮,隨風一吹,就一個個俯身下來。我不動聲色,不願意叫別人看輕了去,隻是麵色端正。

“碧清,我稍後要進宮去見父皇,府裏的事情,就讓宋管家為你安排。他跟在我身邊已經多年了,從前也是我母妃身邊的內侍,你若有什麽不懂的,都可以問他。”森爵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不安,緩緩說道。

我知道他一直害怕會怠慢我,我並非出身世家,也沒有顯貴身份可以自持。這個男子不願意刺傷我的自尊,便隻好在眾人麵前維護我。然而沈碧清,需要的不是一個男子的垂憐。我並不需要森爵這樣小心翼翼對待我,仿佛我不過是個一碰就碎的瓷器。

我對他微微頷首,“你去吧,我會照顧自己。這一進宮,晚上可還會回來麽?”

“不一定,我進宮見父皇,有很多事情要稟報,恐怕要說許久的話。況且母妃還在宮中等著我,說不定會留我下來。”他說起自己母親的時候,神色溫和而內斂,就像是一張水墨畫的清淡,不像往昔神色冰冷。

我忽然有幾分羨慕起他來,如果母親還活著,我或許也會露出這樣的目光。但是子欲養而親不在,是世界上最深的痛,生離死別,誰也沒有辦法。

我不想在森爵麵前露出疲憊的神色,因此隻是微微笑了笑,“也好,你離開多日,母親一定很想念你。你也不用擔心我,這是在秦王府,我不會有什麽事。我會,等著你回來。”

他的肩頭微微一怔,神色複雜,在我耳邊低聲說道:“自從我封王從皇宮之中搬出來之後,再也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