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隱忍

石崇為了找了一個大夫來請脈,對方一直都皺著眉頭,麵有難色,我倒是微微笑了笑,“怎麽,不是說退了燒之後,就已經沒有危險了麽?”留著山羊胡子的大夫撓了撓頭,“話雖如此,不過姑娘的體質虛弱,原本又有風寒在身,內傷外患,難免身子會落下病根,恐怕要好好保養才是。”

我倒並沒有放在心上,生死有命,與其擔憂日後會否落下大病,倒是更著眼此刻更為重要,我徐徐道:“那麽大夫,若明日就要啟程動身,可來得及?”

山羊胡須的男子吃了一驚,“這樣趕?”

森爵也搖了搖頭,我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還是走到我身邊緩緩坐了下來,伸手覆住我的手臂,“此刻趕去鉑則,也並非是一朝一夕之事,你還是養好了身體,不如日後再說。”

我卻微微皺眉,沉聲道:“正因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所以才更不能因為我的事而耽誤。驛站之中有人行刺,如此大事,理當搜查才對。”

那為我紮針的大夫微微一怔,一時間神色有些訕訕,似乎不知道是否應該退下去。

然而森爵神色如常,隻是安慰我道:“此事我自有主張,你不必操心。”

那大夫似乎也明白了什麽,咳嗽了幾聲,這才說道:“回稟秦王殿下,沈姑娘的病……雖說需要好好調養,但的確不是一日之功,傷口不可碰水,也不可再受重擊,好好將養,想必也會好起來的。那麽,在下就先出去抓藥了,熬好了之後便送過來。”

“大夫請。”我微微頷首,又示意芸兒送那位大夫出去。

“我是不是又多嘴了?”我將頭倚在森爵的手臂上,其實就在不遠處就有一個枕頭,隻是我不想用。兩情相悅的時候,身體的本能,想必也不過是靠近一些,靠的更近一些而已。

“不是,這件事情,我原本就並沒有想過要隱瞞。但你告訴我驛站之中混進了可疑之人的時候,我暗中就讓浩空停止了繼續搜捕。因為抓到一個刺殺未遂的刺客,其實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說不定,反而會讓人覺得不過是我自導自演的一場戲。”森爵伸手將我攬在了懷中,聲音平淡,然而看我的眸光卻溫和而繾倦,“隻是我沒想到,會連累你。”

我的臉倒是隱隱有些緋紅,微微眯起了眼睛,“原來是我自作主張,反倒壞了你的事。因為驛站之中風平浪靜,我雖然知道你暗中可能別有部署,但終究看見那個女子的端倪之後,到底放心不下。縮骨之術十分罕見,而能夠以男子隻身幻化出女兒容貌,易容的功夫更是巧奪天工。”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我才在發現異樣之後,才會如此迫不及待的衝到森爵房中。隻是沒想到自己成事不足,非但沒有幫上什麽忙,反而讓自己受了傷,不過是徒增他煩惱而已。

森爵微微笑了起來,輕輕吻著我的額頭,“除了母妃之後,從來沒有人因為我,可以不顧生死性命。所以碧清,我不會怪你,你好好養傷。”

情話未必非要多麽的纏綿動人,有時候三言兩語,就已經可以讓人心中悵然若失。

他站起身來起身裏去,因為要啟程的緣故,森爵也特意穿了一件明黃繡麒麟長衣,那一片奪目而耀眼的金色,在一瞬間幾乎奪去了我所有的視線。一直等他離去後,我才伸著右手攀住床簷。幸虧受傷的地方是左臂,否則也是麻煩至極。

然而我才想要躺下去,有人便推開門走了進來。石崇穿著一件青色的長袍,容色俊朗。每每他來,我總是覺得心曠神怡。大概造物主有時候也十分不公,石崇有一張如同水墨畫般俊朗的容顏,讓人一見之下便為之忘俗。

但是最重要的,卻是那樣不疾不徐的氣質,如同行雲流水,卓爾不凡。比起森爵一雙狹長眼眸裏所暗藏的氣度天下,石崇在某些時候,就像是從山水畫中走出來的公子,遊戲紅塵,出脫卻不輕佻,讓人心向往之,一舉一動,都是說不出的華貴殊榮。

石崇坐在我身邊,微微皺眉,但是卻一言不發。我看著他細長的手指,發現那上麵紅色的鴿血紅寶石戒指沒有換,但是又換了一個鑲嵌著藍色寶石的金戒指,我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我聽人說,唯有不曾見識過榮華富貴之人,才會對珠寶愛若性命。但是以你的性格,卻不像是喜歡這些東西的人。”

“金銀珠寶,其實都是身外物,不過我帶著他們,不過是已經習慣了而已。我在家族之中,便是族長,有時候這些身外物,自己不屑,卻可以讓旁人心生敬畏。”他的嘴角有柔和笑意,不過我總覺得他似乎話裏別有深意,隻不過不曾說出來而已。

不過我也不想去追問,誰沒有自己的過去呢。森爵也從未深究過我在沈家究竟過的是怎樣的日子,往事都已經過去了,我們盡力所能擁有的,不過是當下而已。

石崇無意識的轉動著自己手中的戒指,目光最後落在我受了傷的肩膀上,片刻後才說道:“我早知道秦王殿下恐怕是想借著這件事大做文章,因此也並沒有可以提醒你,沒想到反而讓你受了傷。”

他眸光之中帶著幾分歉疚,我倒是覺得大可不必。森爵的心思,其實我也能猜度幾分,隻不過畢竟是失了陣腳,不像他們胸中早有丘壑,我搖了搖頭,說道:“森爵認為此事乃是宋王暗中動的手腳,他早有此意,是我看不明白而已。”

“你不是不明白,隻不過是關心則亂,看見那個此刻準備的如此周全,就以為對方必然會得手,危及秦王安危罷了。其實,秦王殿下早有準備,不過是你代他受了那一匕首而已。”石崇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像是一段煙霧繚繞。

我原本還側耳傾聽,然而直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才終於忍不住皺起了眉。

石崇似乎也察覺到自己說漏了嘴,一時間隻好站起身來,從懷裏掏出了一包蜜餞遞給我。

我伸手接過了,原本陰雲密布的臉此刻總算有了幾分晴朗。大概石崇真的認為我很喜歡吃蜜餞,所以但凡有什麽意外,他總是拿一包蜜餞給我。

其實我倒是未必見得有多麽喜歡吃甜食,隻不過人生悲苦,苦中一點甜,總是能讓人覺得有些許的放鬆。我伸手接過,果然是謝芳居的甜點。上次送我的,其實我都沒有吃完,我又拈了一顆蜜棗在嘴裏咀嚼,然而我想了想,還是忍不住說道:“你方才的意思,其實是想告訴我,如果我沒有去,恐怕受傷的就是森爵,他明明早就有所防備,為何還會受傷?”

石崇無聲的歎了口氣,他是素來有如雲清淡的風姿,此刻在我麵前,似乎也顯得有幾分無奈了,“碧清,朝廷之中的爭鬥,其實有時候並不比在崇德城內來的溫和多少,我知道有些人,或許可以無知無覺,但是你和我都不行。秦王想必也和你說過,如果抓住一個並未行凶的刺客,其實作用並不大。”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而抓住一個行刺未遂的刺客,一樣未必有用。況且對方是個死士這種事,我和秦王都隱隱有所預料。死無對證,更是一個笑話。但是如果秦王殿下受了傷,但是那個刺客卻死了。這樣的死無對證,恐怕就會讓更多人人心惶惶。”

我隻覺得心口一陣發悶,石崇已經將話說的如此明白,我要是還不懂,也算是白活一場了。森爵的意思,恐怕是想利用自己的傷,坐實了此事是宋王所做。畢竟在回京途中,究竟誰有這麽大的本事,膽敢豢養死士,行刺秦王?

森爵一舉扳倒了蘇裴安,雖然大大觸怒了梁王,不過在皇帝和百姓眼中,卻實在是大功一件。有人嫉妒他的得寵,所以想殺他。而身為帝君,原本是等著自己的兒子凱旋而歸,沒想到迎來的卻不過是一個重傷的秦王,由此想來,魏王又該何等的震驚了。

我呆呆的靠在床榻上,石崇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半晌才安慰我道:“這種事情,是無可避免的。就算是身為秦王,一日不曾被立為儲君,甚至說句大不敬的話,一日沒有成為國主,那麽此事……就注定需要隱忍和犧牲的東西,還有太多。”

我仰起頭睜著眼睛,“我並不是不明白,隻是覺得心寒罷了。不過,我並不害怕,未來究竟會如何,雖然不可揣測,但是至少我會陪著他。不會在讓他一個人獨行。”

“這樣很好。”石崇的嘴角露出了笑意,然而那笑容就像是浮在臉上,並沒有真的抵達心中。

“你必然會成為秦王妃,成為未來魏國的皇後,直到……有一天成為天下的主母,就像是,我們曾經約定的誓言。”石崇微微眯起了眼睛,揚起下巴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