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死士

我的心髒幾乎都快要從喉嚨裏跳出來,再也顧不得這麽多,猛地推開了門大喊了一聲,“森爵,小心!”

那個女子原本還在收拾衣物,此刻聽我一聲高呼,整個人身子往後一轉,我從來不曾見過有人身姿這樣靈活輕便,宛如一條吐著蛇信的美人蛇。

森爵微微皺眉,抽出懸掛在牆上的寶劍一劍刺了出去。那女子嘴角有妖異的笑容,整個人身子也劈啪作響,她動作極快,幾乎是纏繞著避開了那一劍,我再也顧不得這麽多,?整個人撲了過去緊緊抓住對方的手臂,她惱羞成怒,手中竟然滑出一把匕首來,狠狠一刀洞穿了我的肩膀。

那劇痛來的過於突然,我隻覺得整個人好像都快要被撕裂了,然而卻死死抓住對方的手不敢鬆開。森爵終於露出了暴怒的神色,重重一腳踢在了對方的心口。那個女子吃痛,我也終於鬆開了手。而此刻成明足尖一點,整個人立刻飛了出去。

那女子立刻撞開了窗口,兩個人的身影一前一後的消失在了暗夜之中。森爵皺著眉頭,狠狠抓住了我的手腕,目光裏寫滿了焦灼,“碧清、碧清……”

我聽見他在叫我的名字,可是動了動嘴唇,我卻發現自己已經說不出話了。我微微扭過頭,隻看見自己肩膀上有一個傷口,泊泊的血從衣裳裏浸潤出來,而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森爵……”我聽見自己喃喃低語的聲音,就像是隨時都會被吹散在風裏的霧。

黑暗就像是無邊無際的浪潮湧上來,海浪奔湧,我隻覺得自己就像是乘坐在一艘飄搖的小舟上。有人在我耳邊說話,也有人輕輕歎息。歎息的人,是我的母親麽?

那一年槐花開得正好,我聞到了槐花清麗的香味,那些潔白的花朵開在枝頭,就像是女子發髻上的絹花。我不過才七八歲而已,母親將我抱在懷裏,我們坐在那個小小的庭院裏,有槐花不停打著旋墜落下來。

母親的手那樣暖,好像會一直陪著我,她應該會看見我嫁人,看見我成為母親,可是……太遲了。她的身體逐漸變得冰冷,就連素淨的容顏都覆蓋上了衰朽如灰燼的光。

“碧清,你以後……一定不要像娘一樣。”她在我耳邊低聲的說話,溫柔淺淡,“愛上一個錯的人,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這麽執迷不悟的愛下去。我不後悔愛上你爹,可是,如果有的選,我不要再遇見他,我也不想再愛他。”

我幾乎快要落下淚,抓過身抓住母親的手,“娘,為何你現在才明白……在你懸梁的時候,你就應該要後悔才對。可是你現在離我而去,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伏在她的膝蓋上,終於忍不住放聲痛哭。子欲養而親不在,當年母親死的時候,我伸手合上她的眼瞼,似乎都沒有這樣放聲痛哭過。那一刻心中,不過是空洞如死。此刻慢慢活過來,那種痛就一點點宣泄出來,像是有無數的刀,一下下的割,不會死,隻是不斷的痛。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我終於慢慢恢複了意識,似乎有人用手按住我的額頭,我茫然的張開眼睛,這才看見森爵的麵孔,他的麵容沉靜而秀麗,指節細長,輕輕摸著我的眼睛,“你終於醒了?”

我轉動著自己的眼珠,此刻才發現自己躺在森爵的床榻上,我們似乎還在驛站之中,隻是窗外天色已經亮了,似乎……已經足足過去了一天。我張了張嘴試圖說話,然而隻覺得喉嚨裏一陣幹澀。

森爵立刻站起身來為我倒了一杯水,連續喝了兩杯茶之後,我才總算是恢複了幾分力氣。

我試圖坐起身來,森爵扶著我的肩膀,小心翼翼的模樣,目光也一直都落在我的身上,許久後,他才問道:“好些了麽?我昨天已經去派人請了大夫,雖然包紮過,但是大夫說你昨夜發燒,能醒過來就是燒退了。否則……”

他的神色漸漸變得冷銳起來,“我必然將他千刀萬剮!”

我輕輕抬起了手,覆在了他緊緊皺著的眉頭上,雖然聲音喑啞難聽,然而我還是斷斷續續的說道:“我沒事的,你不要……一直皺著眉頭。”

我想讓自己的手指,熨平他每一個眉間細密的紋路。

或許我的母親真的魂魄歸來到我的身邊,她在無聲的提醒我什麽。但是我比任何人都明白,我要麵對的,我在謀算的,僅僅是因為以一個孤女的身份入宮,日後流言蜚語,等閑平地起,我不想任人宰割,僅此而已。

但是當我奮不顧身的撲到森爵麵前的時候我就已經明白了,我愛著這個男人,我或許有自己的私心,或許有很多無可奈何,然而,到底還是愛他的。這份感情還在,我就不至於害怕。

他也溫和的抓著我的手,輕輕覆了上來,“你醒來就好,你醒來了,我就不皺著眉了。”

時間一長,我到底還是慢慢和緩了不少,身體也沒有那麽難過了,隻是森爵一直用手覆著我的肩膀,片刻後才說道:“那個人呢,抓到了沒有?”

“抓到了,隻是已經死了。”森爵說的輕鬆,然而我卻微微一驚,我雖然身在病中,但是思路卻比往常要靈活很多。森爵一直按兵不動,恐怕是想要抓活口。我冒冒失失闖進去,本以為是救了他,隻怕是壞了他的計劃。

然而森爵卻似乎看穿了我在想什麽,輕輕在我額頭上聞了一下,“你在胡思亂想什麽?有你在,所以我才能全身而退。那個人在自己牙齒裏暗藏了毒藥,被成明抓到之後,就已經自己服毒自盡了。我沒料到有人會派這樣的死士來暗殺我,倒也算給我麵子。”

死士麽?其實找一個殺手並不難,然而死士卻不能同日而語了。這些人身手高超敏捷,最重要的是,一旦失手被擒,他們就會立刻自殺,死無對證不會留下任何的證據。

“不過雖然死無對證,但是……我也猜得出是誰,魏國之中對我一直不滿的,也隻有五弟宋王而已了。他的母親身為貴妃,隻怕更是容不下我。如今黎世因為蘇裴安一事,隻怕眾人對我都紛紛側目,但越是如此,越是遭人嫉妒,半路下手殺人,倒也的確是和貴妃素來行事作風。”

我聽著他說話的聲音,一時間隻覺得渾身發冷。其實並沒有什麽差別,貧賤夫妻百事哀,然而即便是身為秦王,也有很多自己做不到,也不知該如何改變的事。朝政波瀾詭譎,魏國國君遲遲不立太子,誰也不敢開這個口。

幾個皇子看上去兄友弟恭,然而實際上不過是彼此仇恨憎惡。兄弟殘殺,有時候拚的並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那些暗中宣誓之人,所有人的性命與家族。

而暗殺,原本應該是一件司空見慣的事。

我緊緊將自己的臉龐靠在他的胸口,抓緊了他的手,一動也不敢動,片刻後,森爵歎了口氣,“碧清,我當初不想帶你進宮,就是因為我未必能護你周全。日後還會有更多的謀殺和行刺,我未必能護你周全。我想讓你一生平安喜樂,但有時候,就連我自己的一生都做不了主。”

我聽見他的聲音,隻覺得自己快要落下淚來,但是我不能在這個時候哭,因為森爵自己隻怕已經覺得筋疲力盡。我終於明白為何當日他會問我,是否要和石崇共同離去,我氣惱他未免過於看輕我,但是此刻看來,隻怕他當真是為了我好。

我仰起頭,看見他的脖子像是白玉雕琢而成,皮膚細膩光滑,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其實這個人看上去,明明比我還需要保護的樣子。他是過於俊秀的男子,如果羽扇綸巾,說不定便是個飄逸瀟灑的世外高人,但是命運造化弄人,很多事情,注定了,就是不能改的。

“森爵,我既然願意和你一起去鉑則,那麽我就不會害怕。你看,這一次不是我保護了你麽?”我微微笑起來,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耳邊傳來他的心跳聲,還有隔著一層衣服,也是溫熱的,“我不擔心你,你也不要擔心我。我們兩個人……是永遠都會在一塊的。”

我聽見自己的頭頂傳來了低低的笑聲,這一次森爵沒有再說其他的話,隻是靜靜將我抱在懷裏,“我明白,這些話我再也不會說了。可是碧清,以後在發生這種事,我寧可你不要撲上來救我。隻要你平安,那就是最好的事情。我可以忍受失去很多東西,但是你不一樣……”

他其實並不是很會說情話的人,今天這番話,已經讓我覺得莫名的動容。我肩膀上的傷口隱隱作痛,但是此刻也已經不覺得了。或許是因為他的懷抱太過溫暖,讓我有些昏昏欲睡。窗外依舊有秋風颯颯,但是我已經不再覺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