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啟程

“我明白,你與其他女子不同。碧清,長路漫漫,我一人獨行已經太久,答應我,不要留下我一個人。”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像是簌簌的秋風吹落樹葉,我心中這一刹的酸澀與動容,終究是無言以對。

我想,我必然是要去鉑則不可的了。天下之大,我原本以為再也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但是遇見了森爵,那這天下,我便有了可以紮根的地方。我原以為世上的的**,隻不過是寫在戲文裏的笑話。

多少癡男怨女,大概是看多了那些酸牙的情話才會一頭熱的闖進來。但是此刻輪到自己身上來才知道,原來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杜麗娘並沒有騙我。

我和森爵說了半晌話,此刻也算是解開我一個心結。但是遲疑了半晌,我終究還是開口道:“我去府衙之中找朝暉,是希望他和浩空與書姬,能夠和我一起前去鉑則。我不知道帶著他們去究竟要做什麽,但是若讓他們在崇德城寂寞無聞的活著,是一件殘忍的事。”

我的目光落在森爵的臉上,微微皺起了眉,“我在魏國孤身一人,但有他們在,終究還有一個說話的伴兒。”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似乎有幾分無可奈何,見我這樣說終究也沒有阻礙,隻是點了點頭,“父皇既然已經決定赦免此事,那麽也就不存在所謂的叛逆亂黨。無論是浩空還是朝暉,以及所有的無意門人都可解散,成為尋常百姓。而浩空……他是可造之材,我原本也想收為己用,至於其他人,雖然不能立刻安排,但我秦王府要招待幾個朋友,到底還是出得起錢的。”

他故意想逗我笑,說話的語氣也是難得的調侃。不過我心結已經解開,因此便站了起來,“隻怕秦王府的管家就要頭疼了,因為算上我,可是有一大群要來吃閑飯的家夥。”

森爵朗朗笑了起來,我亦笑意溫婉如花。有一個人願意憐惜與寬容對待我,這樣的感覺實在有些陌生。大概這些年來,我對提出要求實在太過陌生。

大夫人當家做主的時候,能夠平安度日我已經十分慶幸,更別提是說什麽奢求自己想要的東西。

然而此刻,我忽然發覺,原來被人這樣安慰對待,原來也是一件極好的事。

但願歲月靜好,溫柔對待,日後的時光,都能夠這樣溫和與順遂。

幾日之後,我們整裝待發,決定啟程前往鉑則。我單獨坐在一輛馬車之中,芸兒坐在一旁吃力的念一卷詩詞歌賦。她念的是李義山的詩集,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芸兒的聲音清脆動聽,然而念這曲樂遊原,竟然聽上去讓人覺得無端驚心動魄。

稚子韶華無辜,怎麽會明白什麽叫做夕陽無限好,可是近黃昏呢?但是她不明白,我又為何無端平底起風波?

若是被森爵知道了,隻怕又要笑話我造作吧。

這一路和風細雨,我知道不久之後我們就將前往鉑則。到了那裏,恐怕又是另一番風景。多少風雲詭譎,都將會在帝都鉑則拉開序幕。但越是如此,我這一路倒越是顯得怡然自得。

既然無可避免,那麽就算再怎麽心急如焚也是枉然,既然如此,倒不如好好享受這最好的閑暇時光。

芸兒上次聽了我的話,曾經來問我,究竟什麽樣的書讀了才算好。我說世上的書,多半都是開卷有益的。你若第一遍看不懂,就多讀幾遍。所謂書讀百遍其義自現,有些事,的確是隻可意會而不可言傳。

芸兒原本就刻苦用功,此刻馬車上的書她都看了多半,而我也樂得輕鬆,有時候讓她為我念左傳與史記。

她念的磕磕絆絆,我便偶爾指點一句,這樣一來,整個車隊裏便似乎隻有我們兩個人在說話了。

離開崇德城,一直往北就是帝都鉑則。此刻已經是深秋,然而天氣卻依然仿佛,前兩日還是陰雨綿綿,今天卻又豔陽高照,讓人覺得無端悶熱。芸兒放下了手中的書,替我打著風,“小姐可是覺得熱了麽?”

“今天日頭極好,秋高氣爽,卻是難得的豔陽天。”我嘴角含著淡淡的笑意,伸手掀開帷幄,隻看見馬車山丘起伏有柔和的弧度,還有高達的樹木與盛開的花朵點綴其中,其中桂花香氣最為誘人,介於濃與淡之間,卻在鼻翼附近流連不去。

楚地雖然山脈險峻高遠,但是這裏倒很有幾分楚國的風姿,柔和而又連綿。

“那是什麽東西?”原本目光落在一束孔雀草上,然而我卻忽然眯起了眼睛,低聲問道。

此刻忽然有風呼嘯而來,允兒似乎也嚇了一跳,也將腦袋湊了過來,然而不遠處的樹林,卻隻剩下晃動的草木了。她仔細看了看,馬車雖然走得慢,此刻卻也也看不清有什麽奇怪的東西。

“此地原本就有密林,說不定是什麽走獸呢,姑娘看錯了吧?”芸兒看了好一會兒,也沒瞧出什麽端倪來,回過頭安慰我道。

我微微斂眉,難不成真是太過緊張了麽?就在遲疑的時候,又看見一隻五花鹿一躍而過,芸兒頓時發了精細的叫聲,“原來是鹿呢!小姐剛才可是看見了這個?”

我倒不太確定,隻是看見有黑影搖晃著一閃即逝,還以為是有人埋伏在其中。不過現在看來,可能真的是我多心了吧。

“五色鹿是吉兆,恭喜小姐呢。”芸兒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忽然噗嗤一聲笑道。

我瞧她笑得奇怪,終於忍不住問到:“吉兆,是什麽吉兆?”

“傳聞之中五色鹿代表多子多孫,從前還有貴人喜歡用五色鹿的皮毛來製作毛毯,就是想要誕育子嗣。”芸兒想了想這才說道:“小姐見了五色鹿,可不是多子多孫的吉兆麽?”

我臉色頓時一紅,“胡說什麽。”然而她卻不怕我,依舊吃吃的笑,這才又揀起那本李義山的詩集。

我素來喜歡李義山,愛那一點詩詞背後綺麗的荒涼,然而此刻入耳的音符又都漸漸散去了。我甚至聽不清芸兒在念什麽,隻是心中忍不住想,多子多福?我若懷下一個孩子,那孩子……不知道是什麽樣子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終於緩緩停了下來。我聞見一陣撲鼻的飯菜香氣,芸兒也忍不住說道:“恐怕是到了驛站呢,其實已經走了大半天了,不過竟然一點也不覺得。”我亦覺得如此,或許是時光總是短暫易逝,否則又怎麽會有人說流光容易把人拋呢。

森爵和浩空都騎著馬,還有那個叫天佑的少年,三個人此刻同時從馬背上翻身下來。森爵回頭看見我,臉上有淡淡的笑意,我也微微頷首行禮,心中有異樣的感情。芸兒在一旁偷笑,“小姐是害羞麽,您的臉都紅了呢?秦王殿下看小姐的眼神,我想天下間的女子看見了,都會羨慕的。”

我扶著她的手從馬車上下來,這才莞爾,“那是因為她們不曾看見,戀慕自己的男子看自己的眼神,其實是一樣的。”我的目光落在芸兒的臉上,似笑非笑的說道:“朝暉呢?”

那丫頭果然臉一紅,似乎有幾分措手不及的模樣,不過還是故作鎮定的說道:“朝暉公子和石崇公子都在後麵的馬車上,他們二人不會騎馬,小姐要見他們麽?”

我搖了搖頭,“不必了,待會兒自然就看得見了。”我隻是說笑一句罷了,然而回過頭,看見身後那頂馬車,隻見石崇正在和浩空說著什麽,兩個人的麵色都十分凝重。

我對朝暉推崇有加這件事,石崇也是知道的。他們二人此刻,又會說些什麽呢?我心中有幾分惴惴不安,在這一刻卻疑惑起來,將朝暉卷入其中,到底是好是壞,他是否能夠在錯綜複雜的勢力之中,尋找到屬於自己的平衡?

驛站之中此刻早就已經有人迎了上來,因為是趙雍要回帝都,一路上恐怕這些驛站和行宮都已經收到了消息,早就坐好了萬全的準備。老驛官的胡子都已經白了,佝僂著背出來迎接我們,聲音沙啞,“小臣參見秦王殿下,殿下萬安。”

他按照規矩行了禮,這才戰戰兢兢的抬起頭道:“殿下和諸位,請往裏麵請。”趙雍回過頭看了我一眼,我微微一笑,示意不必擔心我。此刻不比崇德城,生死戰亂之中,人難免就不願意再去管那許多規矩。可是眾人目光灼灼,我若和他過於親近,到底是名聲有礙。

一群人簇擁著我們進了驛館,我卻始終覺得奇怪,驀地回過頭去,隻有那些駿馬發出嘶鳴聲,還有些已經開始咀嚼起身邊的草木了。但是除此之外,並沒有別的異樣。

是否,真的是我多心了?我皺了皺眉,還是慢慢走了進去。驛館雖然不比行宮奢華,但是到底幹淨整潔,而且更顯得古拙而有煙火氣息。庭院裏栽種了一棵桂花樹,香氣濃鬱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