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玉帝一聲令下,沒一會,錦衣富貴福壽雙全的劉彥昌與鐵索加身憔悴羸弱的楊戩便也出現在了淩霄寶殿上。

此前雖從未當麵見過劉彥昌,但群臣卻好似並無太大的好奇心,反而一個個地將目光投向了楊戩。一個月不見,說實話,他們對楊戩這個淩厲狠辣的前司法天神就還蠻……

恰在此時,楊戩也好似感受到了加諸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眼掃了過來。

群臣:!!!謝謝,完全不想念!再關他百年煞煞他的威風!

劉彥昌頭一次見到玉帝,又激動又惶恐,全身抖如篩糠,五體投地行了大禮。“草民劉彥昌拜見昊天大帝!”

玉帝微一點頭也不叫起,又看向楊戩。

楊戩這才一聲冷笑,嘲諷道:“將死之人,不想還能謁見陛下!”

群臣:就這氣勢就這脾性,你真是快死了嗎?雖說你身上的鐵索是粗了點竟有三指寬,雖說你的天眼是忽隱忽現看起來傷地不輕,雖說你是瘦得跟紙片一樣腰看起來快折了,但怎麽說呢?有些人滿身錦繡看起來也不過是頭待宰的肥豬,有些人則威嚴時有威嚴的莊重帥氣,落魄時布衣荊釵,怎麽看起來反而更美味了?……玉帝,你對楊戩到底什麽心思?

玉帝對劉彥昌的大禮不假辭色,對楊戩的無禮也不以為忤,隻歎聲道:“楊戩,你的功德為何到了劉彥昌的身上?”

玉帝話音一落,劉彥昌竟頭一個搶話。“什麽?那不是我的功德嗎?”

回應他的是福祿星君身邊的那名職官,隻見他麵露鄙夷,冷哼道:“劉彥昌,枉你也是讀過聖賢書的。你一介凡人這輩子做過什麽了不得的豐功偉業,竟能攢下萬年功德,自己心裏不清楚嗎?”

劉彥昌滿麵通紅,霎時啞口無言。

職官嘲諷地瞪了他一眼,拱手道:“啟奏陛下,這萬年功德理應物歸原主!”

“憑什麽?”事關長生,劉彥昌登時急了。“這功德我又不偷不搶,給了我那就是我的。也許這是天道看不過楊戩迫害我全家,給我補償!”

——謔!天道?天道知道你是個屁!區區凡人,靠攀附女仙博了些三界關注,還真以為自己是哪個牌麵上的人物了?什麽玩意!

劉彥昌話音一落,別說是殿上群臣,就連沉香也臊地抬不起頭來。

玉帝也惡心地不行,隻得高聲道:“楊戩!朕問你話呢!”

“楊戩不知,許是被人偷了吧。”楊戩滿不在乎地答話。

群臣:果然是親兄妹啊!

那職官一聲冷笑,當場揭穿:“真君少在這打馬虎眼!真君功法高絕又有天生神目,自可感應天地。即便是陛下,也不可能動了你的功德卻不被你察覺。更何況,真君貴為司法天神隻手遮天,誰又敢動你的功德?”

楊戩搖頭一歎:“此一時彼一時,司法天神這話就勿須再提了。”

“隻恐真君太謙!”這分明是恭維,可不知為何,由這職官說來竟格外地不懷好意。

楊戩這才抬眸看向那職官。“你是何意?”

“怕是劉彥昌說的尚有幾分道理,想來應是真君護妹心切,刻意奉送功德助劉彥昌得長生。”

楊戩哈哈一笑,冷道:“武成王,我知你恨我甚深!如今我落魄至此,你若刀筆構陷,我也認了。你竟指我將功德送給劉彥昌這下賤的凡人?哼!我楊戩豈是你能羞辱的?”

“什麽?你……你是武成王?”哪吒一聲驚叫,臉上又驚又喜又感慨。

當年楊戩上任司法天神,頭一個處置的就是武成王黃飛虎與其子黃天化,哪吒也因此事與楊戩決裂。他原以為黃氏父子褫奪神職打入輪回後便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如今再見封神故人,頓時七情上麵滿眼是淚。

那職官被楊戩點破前身,臉上也黑了一層,當即撇清幹係:“前世種種,已是過眼煙雲,下官如今隻是洪飛虎。下官所為,也隻為奉公守法、恪盡職守!”

洪飛虎這最後八個字說來語氣尤重,這旁人不知其中關竅,哪吒卻知他這話是暗扣了楊戩當年參他的那句“罔顧厥典、緩公急私”,立時臉上一熱。

楊戩卻終究是封神時練就的臉皮,端得是八風不動刺麵不辱。“既非攜私報複,那案情未明之前,楊戩亦是苦主。就請陛下持伏羲水鏡,為楊戩主持公道!”

群臣:你堂堂司法天神,統管三界事務,天底下就沒有你不知道的事!伏羲水鏡能照映萬物,唯獨不能照映法器,這件事就連我們都知道,你能不知?擱這裝什麽裝?伏羲水鏡照不了天機寶冊,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是誰將你的功德給了劉彥昌。難得洪飛虎聰明伶俐,你就重提前世恩怨,堵他的嘴。楊戩,你特麽是不是一直都當我們傻?

楊戩:是啊!

玉帝眉頭一皺,嗔道:“唉!眼前千頭萬緒,偷轉功德一案押後再審,先說眼前的事。楊戩,九靈洞一案,你可願以自身功德為你妹妹抵罪?”

不等楊戩答話,玉帝又補充道:“楊戩,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有萬年功德加身,庶幾可免你自身罪孽,說不得……”

“陛下不必多言!”不等玉帝把話說完,楊戩就已飛快地答道。“楊戩願意。”

“什麽?”這一聲,竟是殿上群臣一同喊了出來。

聽到這聲整齊的驚呼,玉帝立時不悅皺眉,直至群臣拱手謝罪,他才皺眉道:“楊戩,你把話說清楚。”

楊戩轉頭看向滿麵淚痕六神無主的楊蓮,眼底泄出一抹難以言喻的痛惜與感慨來。“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怎麽會不願意用自己的功德為她抵罪?”

殿上頓時鴉雀無聲,不知過了多久,大夥才聽到黑袍冷哼一聲,恨恨道:“糊塗!”

“好!果然兄妹情深!”玉帝麵色莫測,沉吟片刻方道。“朕觀楊蓮當年對你放走黑袍擒拿瑤草甚是不服,不知後來可曾因為此事向你求情?楊戩,你要明白,楊蓮如今尚可說是為人所欺,罪孽稍輕;可她若知曉真相仍為瑤草說項,那便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絕無此事!”這一句,楊戩與楊蓮一同喊了出來。竟是到了這個時候,楊戩那張始終水平無波的臉孔終是稍稍動容。

玉帝卻不理會這兄妹二人,隻管看向爛泥般的百花仙子。“百花,你來說。”

百花顫顫巍巍地抬起頭看看玉帝又看看楊戩,她本有無數歪理千般算計,可生死麵前卻隻剩一團漿糊。最終,她隻搖著頭落淚道:“小仙……小仙……真記不得了。”

“記不得了?”玉帝略帶遺憾地看了百花一眼,又道。“天奴,去真君神殿去取一枚金鎖來。”

“金鎖?”天奴不明所以。

玉帝戲謔一笑,慢慢道:“朕聽聞,這枚金鎖是楊戩十三歲時的生辰禮,是他的父親用瑤妹的金釵所打造。千年來,他始終帶在身邊,愛惜不已。直至有了外甥,他才將這枚金鎖轉贈給了沉香。不過,好像又被沉香給摔了回來?楊戩,若是朕所料不錯,你應該又將那金鎖拾回去了吧?”

楊戩撇開麵龐,一陣無言。

沉香的臉上卻是陣陣發燙,好似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

群臣:怎麽……怎麽聽起來有點可憐?錯覺吧?哈哈!一定是錯覺!楊戩誒!司法天神誒!

“遵旨。”天奴躬身一揖,這就走了。

“不……不……”楊蓮也不記得她是否還為瑤草求過情,隻哽咽著小聲哭喊。

“陛下!”楊戩額上的流雲紋愈發暗淡,他隻覺頭痛欲裂,不得不深吸一口氣,低聲下氣地言道。“楊戩自知罪犯滔天,陛下若有懲處,楊戩不敢不服。”

玉帝卻毫不動容。“你這麽說,朕更要看清楚了。”

待天奴取來金鎖,大夥以伏羲水鏡觀看九靈洞一案的後續之後,淩霄寶殿上安靜了很久、很久。

……

錯殺了又怎麽樣?二哥,就算錯了,我也是跟你學來的。

二哥,是不是非要我和你一樣,也弄得神憎鬼怨沒人理你才滿意?

那年我才五歲,你剛滿十三歲,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不說話就可以逃避了?哥,你現在的做法,爹娘的在天之靈能原諒你嗎?

言而無信,二哥,我算見識到了,難怪整個天庭都說你是小人!

司法天神,處置織女等思凡罪仙毫不容情,但卻不知你處理自己時,會不會也一樣的稟公正直,毫不徇私呢?

你隻是因愛成嫉而已,自己得不到嫦娥姐姐的歡心,就再見不得別人琴瑟和鳴,闔家快樂!

遲早有一天,二哥,我也會和織女姐姐一樣,去試試這天條到底有多了不起。我有寶蓮燈,你想拿我沒那麽容易,就算你拿得住我,大不了我也像母親一樣的無怨無悔。我要看看,你這個司法天神的心,到底能有多硬!

……

明明水鏡的照映已經結束,可楊蓮那一句句刺耳紮心的話卻依舊回**在大夥的心頭。他們想想水鏡中被氣到吐血昏厥的司法天神,再看看如今手銬腳鐐齊備的楊戩,彼此對視一眼,竟都忍不住搖頭苦笑。

——小刀,啊不,三尖兩刃刀剌屁股,開了天眼了!這哪裏是養妹妹?這是結死仇啊!司法天神,你當年欺壓、威脅、折磨我們時的手段和心計呢?拿出來用在你妹妹身上啊!你被她欺負地毫無還手之力,跟朵小白花一樣算是怎麽回事?你到是給我支棱起來啊!楊戩!!!

“嗬嗬!”玉帝的冷笑率先打破寶殿的沉默,“原以為最多也不過是知法犯法一條罪名,如今看來,楊蓮,你對天條、對朕的怨念是由來已久啊!你思凡也並非為了追求真情摯愛,而是為了打朕的臉!”

“不……不……”楊蓮拚命搖頭,但事實擺在眼前卻怎麽也想不出該如何辯駁,隻能縮成一團。

玄鐵纏身搖搖欲墜的楊戩艱難地移動腳步,終於跪了下來,一字字地道:“楊戩教妹無方,以至其嬌縱任性胡言亂語,求陛下重重懲處。”

瑤姬聞言,也忙道:“陛下,蓮兒胡言亂語,是我這個做母親的沒教好。”

見到楊戩至今仍在維護楊蓮為她背鍋,不知為何,哪吒的心中卻有些不是滋味,竟情不自禁地看了李靖一眼。哪知,李靖竟也同一時間鬼鬼祟祟地轉頭看他。

父子倆四目相對,哪吒立時一聲冷哼,決絕的撇過頭去,隻在心中暗道:楊戩啊楊戩,你既然這麽維護妹妹,為何當年追殺沉香卻又毫不留情呢?

玉帝不吃這套,一針見血地言道:“九靈洞一案當年,楊蓮已得‘聖母’正位數百年。瑤妹、楊戩,你們還當她是五歲的無知孩童嗎?”頓了頓,又道。“楊蓮,你對朕這般不滿,就不必留著‘聖母’的封號了!”

玉帝話音一落,隻聽“噗通”一聲,楊蓮竟已昏厥了過去。

“娘!”

“蓮兒!”

沉香與瑤姬同時撲向楊蓮,楊戩亦忍不住轉頭回望。他自知妹妹心性脆弱,已再受不得刺激,終起身決然道:“陛下,判案吧!”

玉帝也見好就收從善如流,當即令道:“李靖,去算一算加上楊戩的功德夠給楊蓮抵罪嗎?”

“遵旨。”李靖帶著手下兩個職官算了半天,不一會又叫去了洪飛虎,半晌才為難道。“啟奏陛下,還差著幾百年。”

說完,李靖竟忍不住略帶歉意地看了楊戩一眼。萬年功德啊,別說是在天庭,怕是去了專修功德的西天都能排前十了吧?一旦幫人抵罪,立馬就變成了五千年。老母雞變成鴨,虧大了啊!

聽到這話,瑤姬與沉香同時抬起頭來,齊聲叫道:“再加上我的!”

“還有我。”小玉也脆生生地道。

“小狐狸,你到底幫誰?你有譜沒譜?”鶴道人不滿地質問。

“鶴爺爺,她終究是我婆母。”小玉輕聲回道。

“小玉……”沉香凝望著妻子,不覺落下淚來。“是我連累你了。”

沉香終究也不再是當初那個從劉家村裏出來的鄉下傻小子了,他豈能不知:神仙失去了功德便會厄運加身,一個不小心,就會有性命之憂。

鶴道人一聲歎息,幽幽道:“你這般善良,楊蓮那毒婦怎麽配有你這樣的兒媳婦?”

小玉臉頰一紅,堅定道:“鶴爺爺,你不知道,沉香是……極好極好的!”小狐狸讀書不多,想起沉香隻覺滿腹柔情,她對沉香無一處不滿,可誇起他來卻隻有“極好極好”四個字。“沉香,我從未後悔嫁給你,你別怪我!”

“我不怪你!我也從未後悔過!”沉香激動大嚷,若非還念著娘親,應該已經衝上前與小玉抱頭痛哭了。

“唉!”雖然不在乎,但嗑到這個真CP還是令殿上群臣很是感慨。

而沉玉CP的推手楊戩卻已緩緩地閉上了雙目,好似不忍淬睹。

又過了一會,李靖終於的抬頭道:“啟奏陛下,算好了……”

“拿來!”楊戩瞬間睜開雙眸,一聲斷喝。

司法天神百年積威,這一聲喝令竟令職官本能聽從,手捧案卷向楊戩走去。直至其走到楊戩跟前,見到他滿身枷鎖,職官這才醒過神來,忙不迭地跪在地上。“陛下恕罪!”

玉帝哈哈一笑,朗聲道:“司法天神,這個案子交給旁人判決,想必你多半不服。不如朕開恩,便由你來判案,如何?”

瑤姬聞言,頓時麵上一喜。

楊戩卻是麵色一沉,頓知玉帝要他判案是假,要他自傷是真。額間的劇痛已令其滿背是汗神智恍惚,可他卻仍是勉強扯了扯嘴角,輕聲道:“陛下,楊戩罪孽滿身,再也當不得司法天神了。”

玉帝又笑,意味深長地道:“看來,這個案子隻能由朕代勞了。”

楊戩心下一跳,已知自己怯懦失算,忙定了定神,搶道:“不敢有勞陛下,罪臣領旨謝恩!”

說完,他便用力一咬唇,勉力抬起沉重的手腕,接過案卷一目十行地掃過。不一會,他冷靜言道:“功德值有三處計算錯誤。”

說到自己的專業領域,洪飛虎當即不服冷哼。“請真君指教!”

“其一,鶴道人長孫雖生就人形,卻並非其自身修煉所得,乃父母功法所賜,這裏,當減去二十年壽數還父母之恩。其二……”

洪飛虎隻當這是自己的專業領域,楊戩初初插手絕不可能比他更懂。卻不知這新天條都是出自楊戩之手,當年楊戩為了斟酌算清這功德抵罪的數值不知在神殿密室中熬過多少個春秋。饒是他聰明絕頂,也差點為這複雜的算法算成禿頂。是以,在功德值算法上,如果說洪飛虎是個懂王,那麽楊戩就是懂王的祖師爺。

果然,當楊戩逐一說完,洪飛虎已是心悅誠服,當場躬身一禮。“多謝司法天神指教,下官受益良多!”

楊戩見了這條理明晰的案卷亦感慨萬千,誠摯言道:“洪仙君才幹了得盡忠職守,將來,這真元宮的公務還得多賴仙君。”

楊戩執掌天條八百年,向來要求奇高甚少誇人。他這句誇讚剛出口,殿上不知多少職官已是眼底噴火,對洪飛虎妒忌非常,恨不能取而代之。

洪飛虎自己也是滿心滾燙,他凝眸看了蒼白憔悴的楊戩許久,終是輕輕一歎。“司法天神,珍重!”

“司法天神,判決如何?”玉帝卻又在此刻煞風景地發話。

作者有話要說:

楊戩:社死!求求了,讓我死吧!真的不想活了!

玉帝:楊戩就是屬鴨子的,扒了皮,嘴都是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