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信息,很自然地被支隊內帶著聯絡器的人員接收到了,盡管大部分人聽得一愣,但又想到許為溪的身份,隻當人這話是什麽應對策略。再者當下也不是什麽閑聊關心的時候,所有人依然專注在眼前的事情中。

許為溪身後的警員則仿佛沒有聽見一般,依然保持著戒備的姿態。

梁亭鬆揉了揉額角,盡管已經預料到了許為溪會大方地承認,但沒想到人會這麽回應。這話看似是說給鄭竹陽聽,實則暗戳戳地鬧他呢。人在辦案中,鍋從天上來,來就來吧,他也樂意接著。

救護車這會兒剛到醫院,將孩子們送進去後,會有警員處理接下來的事,他就可以趕去許為溪那邊接應。

許為溪揣著心思聽著耳機那邊的聲響,然而梁亭鬆一句話沒有說,這使得他有一絲猶疑。梁亭鬆讓他轉移話題,他偏順著鄭竹陽的話走,人應該不會是生氣了吧。

在這短暫的停頓之後,耳機那頭嘈雜中傳來梁亭鬆的聲音,“聽到了,我也愛你。”

這句回應如同高懸不落的頑石,徒然墜入湖中,在許為溪忐忑的心裏激起水花,隨之而來的是永不消逝的漣漪。

許為溪鬆了一口氣,放下手望向鄭竹陽:“公之於眾並不會怎樣,周遭的環境對人的影響是巨大的,一如你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源自身邊人、事的影響,但這不應當成為你去犯罪的理由。你隻是內心不夠強大,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了。”

“我才不在乎!我管他們怎麽看我!”鄭竹陽幾乎是立刻便反駁了過來,少年一甩胳膊,側過身避開許為溪的目光。

“鄭竹陽,人生如逆旅,你的未來還很漫長,以你的聰慧和能力,會走到不錯的高度。現在回頭依然有機會,還記得我跟你說的話嗎,萬劫不複之前,謹記懸崖勒馬。”

“原來現在還不是萬劫不複的時候嘛?”鄭竹陽仰著頭,抬手拍了拍腦門,笑道,“你口才不錯,但是沒講師會說,雖然他是個叛徒,但知道我想幹什麽。不過有一點你說得讓我很心動,未來啊,也許再也不會跟這些爛人有交集,說不定真是美好的。”

鄭竹陽將雙手落回半空,估摸著現在的時間,卓然那群人應該已經被警察救走了,他在這裏發泄了半天,也該結束了,再者那些人也該等不及了。

“盡管我的願望始終沒有全部實現,但我依然不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鄭竹陽移步到天台邊,目光向下掃了一眼,看到下麵安置好的大型救生墊。不用想也知道,天台下的教室裏,必定有警察和消防員,隨時準備上來摁住他。

“我還有一個願望,可能得麻煩你了。”

“什麽?”許為溪心又懸了上來,這個時候說願望什麽的,可不是什麽好事情。

鄭竹陽將雙手手腕並在一起,往前一遞,“也不用我再說原因了,我不希望警方來銬我,如果可以,請你幫我帶上手銬。”

這話說得足夠誠懇,加之鄭竹陽臉上的表情,在卸下那層瘋狂的情緒後,也不過是個尋常青春期少年的天真。

“不要過去。”與此同時,梁亭鬆開口道,他已經在趕往小學的路上了,“我馬上就到了。”

無需梁亭鬆提醒,許為溪沒有過去的打算,而在他的身後的警員則已經將手銬從腰間摘了下來。

看到許為溪沒有過來的意思,鄭竹陽似是無奈地攤開手,手指一動從袖口中抽出一柄蝴蝶刀。

捏在刀柄上的手指輕動,柄隨著刀片空中旋轉,鄭竹陽將手中的刀柄往上一拋,隨即將刀柄窩在手中,而刀刃的部分則指向了自己。

“你看,人總是說的好聽。真要你來救我這種人的時候,就隻是避之不及。”鄭竹陽邊說邊沿著天台邊緣走,手裏的刀抵在胸前,似是隨時要紮進去。

“鄭竹陽!”看著鄭竹陽正逐漸離開有救生墊的一麵,許為溪連忙出聲,“我答應你,我這就過來,你把刀放下!”

一開始隻考慮到人可能會跳樓,哪曾想人還帶著刀,這讓警員們有些措手不及,偏鄭竹陽也時刻注意著天台下麵的動向,救援人員也不能貿然上來。

“再一再二不再三,我怎麽相信你呢?”鄭竹陽將刀向上移著,刀尖順著胸膛一路劃至喉嚨處,帶著十足的威脅意味。

許為溪看向身後的警員,朝人伸出手,後者稍遲疑了一下,選擇將手銬交給許為溪。

但鄭竹陽明天沒有那麽多耐心等他們完成這種任務的交接,他將蝴蝶刀高高舉起,便要往心口紮去。

許為溪暗道不妙,哪裏還管得上什麽手銬,直接便往人的方向跑過去,去奪人手裏的刀。

然而鄭竹陽在人撲過來的時候,將蝴蝶刀拋至另外一隻手中,騰出來的這隻手則抓住許為溪的手臂,將人往自己身後一拽,手肘在人的背上重擊了一下。

待許為溪回過神來時,入目的隻有鄭竹陽計謀得逞的壞笑,以及一句已經被風聲卷走的“去死吧你”。

時間之短,警員們趕過來的時候,隻能將放肆大笑的鄭竹陽摁在地上。

其實墜落的時間很短,根本來不及思考太多的東西,氣壓的變化使得許為溪的心髒猛縮一下,他仿佛聽到了梁亭鬆的聲音,但又像是風鼓在耳畔的呼聲。

轉瞬。

那並不是錯覺,梁亭鬆已經趕到教學樓這邊了,一來就看著許為溪被鄭竹陽從天台上推下來。梁亭鬆下意識地大喊了聲許為溪的名字,便拉上手刹,直接下車跑了過去。

安置在另一邊的救生墊根本來不及轉移,所幸的是許為溪落下的地方是一片灌木叢,正直夏日,枝葉繁盛,起到了很好的緩衝。

許為溪落在中心的位置,因墜落的衝擊力昏迷了過去,梁亭鬆直接跨進了灌木叢裏,但沒有辦法直接將人抱起。即便是有緩衝,也難保人的內部器官不受傷,這個時候的任何動作都有可能造成二次傷害。

其餘的警員和消防員此刻也圍繞過來,小心地將人轉移到救援擔架上,由跟隨梁亭鬆來的醫護人員們轉移到救護車上,送去慶醫。

梁亭鬆看著被警員押著從教學樓中走出來的鄭竹陽,後者挑釁地朝他挑了挑眉,等著梁亭鬆對他的指責。然而梁亭鬆什麽都沒有說,擺了擺手讓警員把人送去拘留所,隨後便開車趕回慶醫。

街道上,中學門口的家長們還沒完全散去,三三兩兩的學生從考場中走出來,更多的學生已經在準備迎接下一場考試了。

鄭竹陽麵無表情地看著那些同他一樣大的同齡的學生,收斂了放肆瘋狂的模樣,此刻的他安靜地如同一潭死水。

許為溪描繪的那種未來很美好,家裏也有等著他回去的人,但,鄭竹陽不想要了。

他闔上雙眼,往後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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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臨江仙·送錢穆父》蘇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