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偵支隊會議室裏——

“童欣的學校物品裏,很少有私人的東西,基本都是課本和試卷。”姚枝年將拍好的照片遞給梁亭鬆,“白天見到的那位老師,是童欣的班主任兼生物老師,而童欣的理科成績比較差,屬於及格線下徘徊的程度,生物最差。”

“有那樣的老師,擱我我也學不下去好嘛!”林鍾撐著頭坐在一邊,聞言吐槽到,“學霸的世界裏是不是學習不好的人都不配生活。”

“林鍾你對學霸有很大的誤解,不要以偏概全。”姚枝年難得就這類問題進行辯解。

林鍾猛然想起這屋子裏除了他以外都是學霸級別的,抬頭看了一圈會議室,梁亭鬆在沉心查看線索,梧禹、於沅在和路季商交接從童欣家和培訓學校帶回來的東西,隻有姚枝年看著他,隻有這個姚枝年在這麽嚴肅的時間裏懟他!

“就……吐槽一句嘛……”林鍾低下頭,目光專注到眼前的照片上,仿佛那上麵能開花,小聲道。

一張張照片看過去,梁亭鬆發現童欣似乎很喜歡在考試卷上寫一些句子或者歌詞,梁亭鬆目光停在一張圖片上,那是一張語文卷子,上麵反複寫著一個日期。

12.19

“童欣的生日是3.15,這個日期也不是什麽節假日,查詢了市南中學的網站,也沒有什麽特別活動……”姚枝年道。

“都說啦,說不定是她喜歡的某個明星,作者或者小說主角的生日呢,我妹妹就經常記這些!”林鍾插話道,一副深知杜明的模樣。

“你又哪來的妹妹?”姚枝年挑眉看著他。

林鍾被人這麽看著,莫名感到心虛,“就,反正我人緣好,又不像你天天一板正經的,妹子絕緣體。”

“……”姚枝年覺得自己就不該問這個問題,轉回目光,從那遝照片裏抽出一張,擺到桌上,“這是童欣的課本。”

梁亭鬆拿起那張照片,課文上是鉛筆素描畫,一看便是出自童欣之手,畫的是水麵以及船舶。頁碼是19。

“這個船在童欣家裏出現過,也是素描畫。”梁亭鬆沉聲道,相似的景物很難不讓人去猜想這其中的關竅。

而船代表的含義則就更多了。

“諾亞方舟?如果是因為學習環境的壓抑太大,下意識想要逃避,尋求一種更加自由舒適的環境,那麽作為藝術生的童欣確實有可能用這種方式具象化自己的想法。當隻存在精神層麵的觀點被一次次暗示強化後,她幻想出這樣一艘‘諾亞方舟’帶著她逃離這個世界,並以此為目標,給予自己心理暗示,最終選擇離家出走……”姚枝年在腦海中搜尋著從前經手的案子,這個年齡階段的學生,受到來自多方的壓力,往往會做出反常的事,甚至會侵犯自己乃至周遭人的生命財產安全。

而梁亭鬆的手指已經摁到了另一張照片,上麵像是一個本子的紙,寫著小小的五個字:

[帶我去遠方]

“枝年,如果一個人長期處於各方壓力之下,罹患抑鬱症的可能性有多大。”梁亭鬆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想法,這並不是空穴來風,現代的青年人普遍精神焦慮,隨著經濟科技發展,越是年輕一代接觸信息越是快捷方便。學生一邊承受著學習上的壓力,一邊接收著社會營造的優劣感,再帶上一些煽動情緒雞湯灌滿的文章、新聞,心理極度敏感,風聲鶴唳,而那時,任何東西都能成為那最後一根稻草。

“季商看過這些東西後也提出了這個問題,但是我們查詢了童欣近五年的就醫記錄,沒有心理類的病史。而且,跟校方聯係後,我們也拿到了童欣入學以來的所有心理測試,所有指標都是正常的。”

“這些主觀的東西,想刻意隱瞞,簡直不要太輕鬆。”梁亭鬆在這方麵倒是很有發言權,畢竟每次局裏做心理測試的時候,他都是閉著眼睛全往正能量那方麵選的人,倒也不是為了隱瞞什麽,一份題目反反複複做好幾年,題目他都能背下來了,往正能量上選就行了。

“咦?”正在查看物品的路季商捏起兩張畫紙,對著光看了一會兒,發出疑問。

於沅學著他的樣子,在兩張圖之間來回看了好幾眼,“誒…”

“是吧?”路季商偏頭向於沅問道,像是確認什麽。

“嗯。”於沅肯定地點點頭,又拿起另一張畫舉在旁邊應證路季商的猜想。

梧禹看這兩個人打啞謎似的,而自己又看不出來那畫有什麽區別,心裏別提有多癢巴巴的。“喂喂,謎語人滾出刑偵支隊啊!”

這一聲把梁亭鬆三人的目光也拉了過來,路季商拿著那三幅畫走到眾人身後的白板前,將三幅畫掛上去,指著中間一張的一處陰影排線道,“這裏。”

梁亭鬆轉過身看著那三幅圖,那是三張靜物素描,除了中間一幅畫麵整體稍暗以外,乍一看沒什麽不同的。

“我看了童欣別的素描圖,她對線條的掌握能力很好,細致密集,手法細膩。排線的間距幾乎相同且小,層層排線疊加,不靠近看不會發現線條。”路季商指在兩邊的畫上,而後又轉向中間,“但是這副,是被擦過的。”

“擦過?”

“一種繪畫方式,一些人在做不到畫的很精致的時候,會選擇用紙巾或者橡皮在線條紊亂的地方進行擦拭,模糊線條。當然了,也有用紙筆以擦拭的方式去排線的”

梁亭鬆手臂抵著座椅扶手,手指撐著下巴,思索問,“她可能在這裏寫了什麽,然後又擦掉了?”

“另外這裏擦掉之後重新補上的排線,和童欣的排線區別很大,略顯生疏,像是初學者的手法。”路季商偏過頭看著他們,豎起食指,“這三張畫的主體描繪是沒有問題,應當是同一期的作業,童欣沒有必要畫著畫著改變自己的畫風。能用簡單原理解釋,不做複雜推論。這幅畫是被別人改過的,而它還能出現在童欣的作業裏,應當是童欣默許的。畫是畫者的靈魂。於沅,你什麽情況下才會允許別人動你的那些各種男明星的卡片。”

“草,那可是老娘的全身家當、精神糧食,就算是老娘喜歡的人都不能動好嘛!”於沅立馬擺手,天知道她那些牆頭周邊有多難搶,她自己都舍不得翻看,更別說給人家動了。

行吧,這個是極端。路季商聳聳肩,“總而言之,除非是很親近的人,不然童欣不會讓別人碰她的畫。”

親近的人,章淑燕和那個有家庭暴力嫌疑的男人自然是不可能,繪畫老師不至於手法如此青澀。梁亭鬆腦海中突然就浮現出那張白皙俊秀的臉。

許為溪。

梁亭鬆站起身拿起記號筆在白板上標記了個符號。新的線索出現了,而他們還有一處地方沒有去調查——

西月網咖

天空中飄起小雨,路上的行人匆匆奔向屬於自己的那盞燈火,有的人還奔波在工作的路上。

“歡迎光臨。”推開門,電子機械女聲在空中響起。

一張青澀稚嫩的臉從吧台處探過來,隨後跟著少年的招呼,“西月網咖歡迎您。”

“我靠,這算童工嗎?”梧禹在後麵小聲的驚呼,於沅伸手往他腦門上敲了下:“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少年老成,二十多歲一張奔四的臉。”

“老大,你能不能管管於沅這張嘴,你可愛的組員要被摧殘到體無完膚了誒!”梧禹拿出手機對著玻璃手機殼看了看自己的臉,繼被嫌棄身材後又被吐槽容貌,梧禹覺得於沅想給他製造焦慮。

梁亭鬆歎了口氣,原本是想帶姚枝年來調查的,結果後者被付局一個電話call走,梧禹和於沅又自告奮勇,隻好帶這兩神仙來了。

“她誇你呢,男人三十一枝花,她誇你英俊又帥氣。”

熟悉的聲音從三人身後傳來,一個人裹挾著風雨氣息走進來,他把傘收攏,靠著地麵震了震雨水。鬢邊的頭發被風吹的微亂,眼尾的兩顆痣藏在其中,讓人忍不住剝開碎發,一探究竟。

許為溪將傘插進雨具箱裏,而後走到三人身側,“警官們,這是來上網啊?我可以給你們打八折。”

“可我也沒三十啊……啊!”

“這網咖是你開的?”

梧禹和梁亭鬆聲音一瞬間出現,於沅的手還掐在梧禹腰上,賠笑到:“沒事沒事。”然後拽著人的胳膊往吧台走去。

看著兩人走遠,許為溪收回目光:“自家產業,小本生意。所以,梁警官又是找到什麽新的線索了嗎?”

梁亭鬆看著這人一副淡然若之的模樣,想到了自己以前學校的老師,學生上廁所遲到三分鍾都要打電話告知家長。

不過能在學校門口開網咖,也就多少合乎情理了,萬惡的資本階級。

梁亭鬆在心裏默默地收回之前對許為溪“年輕有為”的誇讚。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塑料包裝袋,裏麵放的赫然是從童欣家拿出來的紀念幣。

“我想藝術培訓學校應該不會將網吧紀念幣當學生獎品贈送吧。”

“哦……”許為溪煞有其事的往前傾了傾,目光從那袋子轉到梁亭鬆身上,突然露出狡黠的笑,伸手往人肩上拂去,從人的肩章下拾了片葉子,也不知是何時出現的。許為溪捏著那片葉子,在梁亭鬆麵前揚了揚,“平心而論,我覺得這片葉子更值得當做一個獎品。”

梁亭鬆的手僵在原地,方才反應過來,自己那句疑問帶有主觀臆斷了,“抱歉。”

“那麽梁警官,來跟我聊聊你的新線索吧,說不定我也可以幫上什麽忙。”許為溪將那片葉子夾進自己的傘縫裏,領著人往吧台方向走去。

“臥槽,許校長在幹嘛?”梧禹單手撐著吧台,借住自助服務盒遮住自己的視線。隻是這樣還嫌不夠,又抬起另一個手佯裝托腮地遮住自己的臉,“次奧,姑奶奶你輕點!”

“喔吼吼吼~”於沅雙手緊緊掐住梧禹的肩膀,嘴角的笑自許為溪拿下那片葉子為止就沒落下來過。

“嗯……”吧台小哥順著他們的目光看過去,隻見自己老板在門口和一個高個子帥警察說話,又看著占著吧台的這兩個警察一臉仿佛第一次進城的樣子,“你們怎麽啦?”

“小哥小哥。”於沅偏過頭來,看到人製服上的胸牌[蔚平顧],“蔚小哥,你們老板是單身嘛?”

“好像是吧……”蔚平顧摸了摸下巴,想了想,“沒見過老板帶過什麽人來,而且我們老板天天說自己離出家隻差破產呢。”

“那你們老板……”於沅朝人招了招手,蔚平顧傾過身去,於沅掩著手在他耳邊提出疑問。

蔚平顧立馬往後退了一步,滿臉尷尬,“不,不知道啊,不過這個是老板隱私,我們平時也不會關注這些的。”

“好吧。”於沅的八卦之火被瞬間澆了個透頂,突然心底又冒出了個年頭,隨即拉了拉梧禹的衣袖,“無語,咱來打個賭,我猜老大的春天要來了。”

“誰?不會是許校長吧?”梧禹被這人突如其來的賭整得措手不及。

“我靠,果然他兩很來事吧,你都感受到了。”於沅仿佛看到親兒子考研上岸的老母親,滿臉欣慰。

梧禹腹誹那還不是沒吃過豬肉見多了豬跑,於沅腦子想的那些東西,他動根頭發絲都能猜到,但還是應了,“賭什麽。”

“賭一百塊!”於沅拿出手機,點開某購物網站。眼疾手快的打開某個商家,選中了兩樣東西加入購物車。

“姑奶奶,這還八字沒一撇呢?!你都已經開始選勝利品了嗎?!”梧禹咬牙切齒,看著於沅那顯示數量120的購物車。

“平顧,你休息會兒吧,我來。”許為溪的聲音從身側響起,把兩個人嚇得不輕,連忙看過去,隻見自家老大也跟在後麵走了過來。

“誒好的老板。”蔚平顧給自己開了台機子,拿著些麵包礦泉水就離開了吧台。許為溪走進吧台後,調了調坐姿,從台子下抽了個抱枕墊在椅背上,然後坐了下來。交互之間,梁亭鬆看到吧台的中間柱子旁邊還有一台閑置的電腦。

“我們想查童欣在這裏的消費記錄。”梁亭鬆將塑料袋擱在台子上,然後抽出本子準備記錄。

“梁警官,我真的是守法好公民,怎麽會接待未成年人呢,來這裏上網的都是成年人。”許為溪撐著下巴看著他,似是無奈。

“那監控呢。”梁亭鬆伸手指了指吧台柱子上的監控。

許為溪順著他手指的目光看過去,那攝像頭正好可以照見所有從吧台路過的人,“行,我看看。”

梁亭鬆三人也進入了吧台,看著人調取監控。

吧台柱子的監控很快被調出來,首先是昨天的,並沒有童欣的身影,於是許為溪把時間調轉到三天前。

“是童欣!”當某個女孩的樣貌出現在鏡頭裏的時候,於沅幾乎在一瞬間驚呼。

梁亭鬆伸手摁住旁邊的鼠標,放慢了那一段畫麵。許為溪有些詫異的看著他橫在自己麵前的手臂,目光低垂,不準痕跡地往邊上側開了些。

隻是畫麵上的童欣仿佛隻是往裏看了看,又離開了吧台。

“沒了?”梧禹看著這段愣了愣,提出了三人心中的疑問。

“再往前看看。”時間慢慢調轉,可是最多隻能看到四天的內容。這類監控的保存時間一向很短,三人又陷入了沉默。

許為溪悄悄的舉起手,“其實有備份視頻,因為以前遇到過偷竊,後麵我就讓每次值班的網管四天錄存一次監控視頻,方便檢查。”

梁亭鬆猛的轉過頭來看著他,露出感激的目光。

當代社會正需要這樣的優秀好公民啊。

許為溪手搭在梁亭鬆的手上,點開文件夾,裏麵記錄著開店以來的所有監控視頻。

“我們需要把這個帶回去調查,後續我們會補齊相關的手續。”梁亭鬆看著那滿屏的視頻,不是一個晚上就可以看完的事。想抽手去拿u盤,才反應過來許為溪的手還壓在他的手上。

後者則像是慢半拍的樣子才移開手,將雙手舉在耳邊,帶著絲毫沒有道歉誠意的笑,“可以的。不過要記得看過後刪除哦警官,畢竟我們也要保護店內客人的隱私的嘛。”

梁亭鬆給於沅和梧禹使了個眼色,兩人立刻離開吧台,往裏屋的那些大廳,小包間,大包間走去。幾分鍾後,兩人一起回來,西月網咖基本上是一個包間分配一個攝像頭,而大廳呈對角狀安裝兩個攝像頭。

“感謝您的配合,之後如果您找到什麽線索,請聯係我們。”梁亭鬆已經將電腦裏的東西拷貝好了,拔出u盤準備同兩人離開,離開前隨口朝許為溪道。

“那警官,你的手機號……?”許為溪送著三人到門口,望著梁亭鬆的背影出聲道,順便揚了揚自己手裏的手機。

“打110就行。”梁亭鬆頭也不回的走進深夜的街道中。

望著梁亭鬆越行越遠的背影,許為溪靠著玻璃門框看了很久,忽而輕笑了下,又走回店裏。

玻璃門右上角,一個小攝像頭閃過一絲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