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吃完午飯後,在包廂裏休息了一會兒,看著於沅走出來,梁亭鬆方才想起將許為溪拉進群裏,而後在群裏發了下一個要去搜查的地方的名字。

眾心連鎖酒店。

許為溪原本被太陽曬得懶困,看到這幾個字後,整個人都清醒了,差點忘了還有這件事。

要說商業行業的巨頭,內陸實力雄厚的家族眾多,不分伯仲,但在沿海,隻看許氏。許氏祖上是做官商的,動**後舉族遷址沿海,往製造業方麵發展,少了內陸激烈的行業鬥爭,許氏借著春風迅速擴張自己的產業範圍,一手抓製造業,一手抓住宿餐飲,發展的風生水起。

萬眾酒店是許氏的產業,由許氏直係的一個老前輩始創,千禧年後開始全國連鎖,分成萬眾酒店、眾心酒店、萬心酒店、合眾酒店四個品牌。而這位老前輩也是樂於扶持後人,招股加盟都是優先麵向在內陸各地的旁支後輩們,這其中包括了許為溪的母親許芳心女士。

好巧不巧慶州市的這幾家眾心酒店,都是許芳心加盟經營的。如果梁亭鬆要去眾心酒店調查,無論哪一家,都不可避免要見許芳心了。

但這都不是重點,許為溪在心裏敲著小鼓,慶州市十一區四縣,有名的餐飲企業小幾百,怎麽偏偏是自家呢。

許為溪看著梁亭鬆已經根據於沅查到的信息打開了導航,思索著要不要找個借口下車:“梁……”

許為溪連稱呼都沒說完,梁亭鬆就拋過來了一包話梅糖,“剛剛出門的時候問了老高,暈車吃點話梅糖會好點。”

一句話直接把借口打消,暈車遁是遁不了了,許為溪隻能乖乖地坐在副駕駛上,任由人帶著到慶州市中心商業區。隔著老遠就能看到半圓狀的玻璃鋼棚架,清晰可見的[眾心連鎖酒店]字樣。

幾人把車停到停車場後,正往酒店門口方向走,一輛保時捷Macan從幾人身邊開過,停在了酒店門口。

穿著藏藍色風衣的女人推開駕駛座的門下車,隔著墨鏡朝梁亭鬆他們這邊看了一眼,停在了原地,對上女人的臉後,許為溪下意識地落後一步,往梁亭鬆後麵稍了稍。

待幾人走到車子附近,女人才伸手摘了臉上的墨鏡,但視線並不在許為溪身上,而是皺起眉眼睛微眯著看向梁亭鬆。

“你……”

躲是躲不過了,許為溪趁著女人話還沒說完,先一步走上前伸手攬住女人的肩膀,帶著人往酒店裏走。

“呀,親愛的媽咪,好久不見啊~”

許芳心的餘光還在梁亭鬆身上,而後偏過頭來看著許為溪,“今早出門前才見過,你最好能給我個合理的解釋。”

迎賓人員伸手拉開門,恭敬地鞠躬喊了聲:“經理好。”

幾人沉默地跟在後麵走了一會兒,於沅小聲問道,“我剛剛沒聽錯的話,許老板喊的是……媽咪?”眾心連鎖酒店的負責人是許為溪親媽這件事,信息量有點大。但梁亭鬆的注意不在此,剛剛女人看他的眼神,仿佛是透過他看著另外的什麽人。

乘著電梯一路到頂樓,門一開就是整層的辦公區,許芳心領著幾人直接進了辦公室。

秘書進來給幾人泡好了茶後,便出去了。而許芳心一路上已經聽許為溪講了大概情況,聯係了人事部門經理後,打開電腦等著接收人傳過來的信息。許為溪靠在門邊望著地麵發呆,梁亭鬆則在看姚、林兩人查問的記錄,姚枝年在旁邊將看完的記錄進行整理圈畫。事都給這兩人幹完了,於沅、梧禹和林鍾三人隻能靠在沙發上裝木頭人。

場麵一度十分尷尬。

秘書敲了敲門,手裏拿著幾張剛打印好的資料,“芳姐。”

“給那幾位警官就行。”許芳心頭往沙發上的幾人一偏,關上了電腦郵件頁麵。

許為溪伸手接過那疊資料,走到梁亭鬆另一邊坐下,紙上印的正是韓江雪求職簡曆,勞動合同和實習以來的工作考察記錄。

韓江雪是年後入職的,根據合同來看,再過十幾天,試用期就結束了。而工作記錄顯示,韓江雪深受客戶和同事好評,工作盡職盡責,轉正的希望很大。

“人員方麵的事宜都在人事部,有什麽問題可以直接聯係,直接說是我的意思就行。”許芳心站起身,往茶水間走,“為溪,你過來。”

被點名的某人,隻能乖乖跟著走。

“你一天天都在想著什麽呢?”門關後,許芳心雙臂交疊著靠在桌邊看著自家兒子。

“沒啊,我就是去幫薑老師的忙,當個輔助人員。”

“你媽我還沒過五十,眼不花,外麵那小警察跟年輕時候的老梁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許芳心嗤了一聲,轉過身取了支玻璃杯倒茶,喝了一口緩緩開口道,“你心裏什麽鬼心思我不知道?勸你那麽多次你也不聽,也不知道你是什麽時候跟梁家這孩子搭上的。”

“為溪,你大了,我管不到你什麽。你這性格大半都是隨我,我相信你做事有分寸。不論如何,都不要涉險。”

許為溪走到許芳心身邊,抬手給人捏了捏肩膀,“媽,你兒子我聰明著呢,再說了,還有梁亭鬆呢。”

許芳心聞言挑了挑眉,所謂知子莫若母,她兒子打梁亭鬆什麽主意,她心裏門清,“喲,你兩關係這麽好呢?”

“相處還算不錯。”許為溪眉眼一彎,笑道。

“那他知道你是誰?”

許為溪怔了怔,別開了目光,“不知道。”

“要是他知道了怎麽辦呢?”許芳心睨了一眼身後的人。

“涼拌,都是成年人了,總不能打一架吧。”許為溪在心裏想著,話出了口卻變成了:“講清楚就行了。”

許芳心看著他心不在焉的樣子,欲言又止。

於沅偷偷瞥了眼一邊專心致誌看資料的梁亭鬆一眼,掏出手機給梧禹私發了幾條信息。

—你說要是一會兒許阿姨出來,掏出一張支票讓老大離開許老板怎麽辦?

—現實版的豪門恩怨誒,我好激動啊!

隔著茶幾,梧禹投過去一個看神經病的眼神。旁邊的林鍾湊過頭也看到了界麵上的字,向於沅投過去一個疑惑不解的眼神。

於沅清了下嗓子,別開臉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簽到停在兩天前,對上楊舟月說的,正好是韓江雪說酒店安排遊玩的時候。但是兩天裏,韓江雪發了視頻給楊舟月。”梁亭鬆左手指關節抵著下頷,右手拿著筆在記錄表上寫下4.1,在它的下麵標注了一個雪,往前後劃出一條時間線。

姚枝年補充道,“林羽那邊調查顯示,最後與父母有聯係的時間是兩天前,也就是三月三十一日晚上,林羽說的是同學聚會。”

“接著四月二號,林父母和楊舟月先後來報警。”梁亭鬆將兩個時間點一並寫上,“對了枝年,之前林母說林羽經常去蹦迪,查到是哪一家了嗎?”

“查到了,在林羽的臥室我們也找到了酒吧的卡片。”姚枝年將手機拍攝的照片翻出來。

梁亭鬆看著那張照片上碩大的白色字體,“LesL……”下麵標注著一行小字[All sexual orientations are equal!]

“誒這個,我們在韓江雪臥室的抽屜裏麵也發現了!”於沅聞言馬上轉過身來,掏出手機找著,拍的那張小卡片和姚枝年拍的一模一樣。

“林羽和韓江雪都是同性戀群體,去過同一家酒吧。先後失蹤……”梁亭鬆思索著道,雖然近幾年來社會對於同性戀群體寬容了很多,但不排除一小部分激烈恐同者,會對這一群體進行打擊報複,“枝年,你和林鍾帶著林羽和韓江雪的照片去趟LesL。”

“明白。”

許為溪和許芳心從茶水間出來後,就隻剩下三人了,許芳心走過去坐在梁亭鬆對麵,許為溪則在許芳心萬般無語的眼神裏,跑到梁亭鬆旁邊坐著裝鵪鶉。

這就已經開始胳膊肘往外拐了,許芳心歎了口氣方才開口:“小梁警官,慶州市內眾心酒店的實習員工多達百人,我們能提供的信息隻有這些。”

“感謝。”梁亭鬆坐正身體,朝人點了點頭,“您給我們提供的信息對我們的案件調查有很大的幫助。”

“至於為溪,這孩子從小嬌生慣養,做事任性,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讓他跟在你後麵多學著點。就是這段時間要勞小梁警官多費神了。”許芳心瞥了眼自家兒子,繼續道。

於沅不動聲色地偏了下頭,豎起耳朵來聽。連帶著梧禹都放緩了手裏的動作,低著頭安靜聽著。

梁亭鬆掃了眼身邊的“鵪鶉”,輕笑了一聲,想著這人確實有點許芳心說的那麽回事。

“怎麽會,您放心,為溪在刑偵支隊表現很好。”

因著許芳心還有事務要處理,幾人就離開了酒店回市局,梁亭鬆拿著東西就直接進了會議室。

許為溪進了會議室後把自己拍的東西發到群裏後,就坐在梁亭鬆身邊的椅子上聽幾人整理分析。

於沅把洗出來的照片攤開在桌上。

“我們進臥室之後看到就一張床、一個櫃子、一張電腦桌以及一台電腦,**被子疊得很整齊,床頭擺著一些布洛芬膠囊。”梧禹指著其中一張圖片道,“其他的話就沒什麽了,基本都是些日常用品。”

“我拍的這些照片是楊舟月家的書架和廚房。這本冊子我看了下,是韓江雪和楊舟月的合照。”許為溪從那些照片裏拿出一張,“這一張是我截圖視頻的,廚房的醫藥箱藥品。”

“地西泮?”梁亭鬆往那排藥品上看過去,停留在某處。

許為溪聞言應道:“我問了楊舟月,據她所說,她可能患焦慮症,地西泮和布洛芬可能都是用來抑製的。”

梁亭鬆取過許為溪手裏那張照片,用磁貼貼在白板上:“白天的時候楊舟月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也許是長期服食地西泮導致的。地西泮這種藥物有些特殊,用多了可能會成癮。”

許為溪腦海中一閃而過楊舟月蒼白的笑容和她看似無所謂的話,“壓力很大,想來你也懂這種感覺。”

非主流性取向在社會中確實容易受到排擠,但是這幾年給予少數群體的壓力已經小了很多,隨著文化發展,經濟增長,這部分群體為更多人所知,相較於過去數十年來說,已經好了很多。

可楊舟月究竟是受到了怎樣的壓力呢,明明她和韓江雪看起來幸福又甜蜜。許為溪想到了自己還沒有看完的那本書。

“在想什麽?”梁亭鬆發覺身邊人對著白板上的照片發起呆來,隨口問道。

許為溪收了收神,站起身往外走去,“沒什麽,我出去透透風。”

整個材料收集的時間也就半個小時,於沅等人先後離開了。梁亭鬆拿著整理好的資料進辦公室出來的時候,許為溪正躺在他的沙發上看手機。

“心情不好?”

“梁警官,你看過廊橋遺夢嗎?我在楊舟月家的書架上看到了這本書。”許為溪感覺眼睛有些酸澀,遂放下手機,伸手揉了揉睛明穴。

梁亭鬆倒了兩杯茶擺到茶幾上,在人身邊坐下,“我記得這本書講述的是一段僅有四天的婚外戀,結局不了了之。”

“如果跳出書設的條條框框,那這講述的應該是所有不被世俗所接受的,藏在一部分人心中的隱秘的欲望。”許為溪將手腕搭在額頭上,閉上了眼,喟歎了一聲。

“這本書太過於烏托邦了,放縱了難以言說的情愛後,又可以坦然地回歸現實,遵循道德,哪有那麽美好的事,不被追著罵就很好了。”

“因為作品都是作者精神世界的具象化的產物,作者會對筆下的情景故事下意識的美化,但現實總要更理智一些。”梁亭鬆知道許為溪想說的是什麽,索性替人把話說明白了,“所以你覺得,楊舟月的焦慮症是源於這段可能不被世俗看好的戀情嗎?”

許為溪一怔,雙眼茫然地接住梁亭鬆投來的目光。

“楊舟月和韓江雪的關係畢竟特殊些,所以我想問問你的想法。”梁亭鬆端起一杯茶,輕吹開上麵浮著的茶葉,喝了一口潤嗓。其實是想到許為溪早上審問的時候就追著楊舟月問,對上剛剛這番話,他琢磨著猜的。

“有可能。”許為溪將胳膊放了下來,看著梁亭鬆的側顏,兀然問道,“那你看好她們嗎?”

“我發自誠心地尊重和祝福如他們這般勇敢相愛的人。”梁亭鬆放下茶杯,他並不是什麽思想固守的人。

“那你會喜歡同性嗎?”許為溪輕聲問道,說完後他就立刻後悔了,甚至有馬上逃走的衝動,他一定是腦子昏頭了才問這個鬼問題。

梁亭鬆聞言側過身來看著許為溪,這短暫而又漫長的沉默中,許為溪仿佛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就要破胸膛而出,而心髒上方就懸著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這簡直就是對身心的雙重折磨。

許為溪眨了下眼睛,移開了目光。在這短短十秒的對視裏,他先丟盔棄甲了。

梁亭鬆喉頭微動,緩緩開口;“不會。”

許為溪閉上眼睛,懸著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轟然墜落,把他的心紮進冰窖裏,連申訴辯駁的機會都沒有,直接被處以死刑,他幹笑了一下:“也是。”

許為溪咬著下唇的軟肉,壓著自心口漫上來一陣又一陣的疼,分散自己的精神,直到一股血腥味兒湧進舌間,才找回一絲理智。

抓緊離開這裏,隻要不讓梁亭鬆看到就行了。許為溪腦海中現在隻剩下這一個念頭,他撐著沙發墊想要起身,卻聽到梁亭鬆的聲音。

“但也說不定。”梁亭鬆在許為溪錯愕的表情下,沉聲道,“畢竟,這樣這樣確切的愛,一生可能隻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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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的有點難受,明天晚點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