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梁亭鬆一早就收到了四位嫌疑人所在區的派出所反饋的信息。

自昨日梁亭鬆發送消息後,民警們就驅車趕往了這些人所在的鄉鎮,並找到了他們的親屬。

為了方便集中保護,這些孤兒寡母年邁老人被連夜安排到了市裏的酒店住下,之後的出行都會有警察在附近隨行。

隨信息一並發來的還有民警拍攝的照片,梁亭鬆掃了眼那些照片,選了幾張打印了下來。

這些事情做好了,也代表重新審訊幾人的時候來了。出發前,幾人再一次重新觀看了遍上一次的審訊視頻,這次他們決定從萬三龍和最後審訊的那個人身上下手,不過這次,兩組換了審訊對象。

一個矮個子精瘦的男人被武警帶進了審訊室,萬般警惕地看著眼前的兩個警察。

落座之後,一雙眼緊張地直眨,梁亭鬆還沒有開口,男人就晃著手,手銬撞擊桌麵發出哢噠的聲音,“俺都嗦了邁,抖四俺幹噠!”

“說普通話。”負責記錄的林鍾打斷了他的話,伸手指了指牆上標語,碩大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下麵小小的一行“請說普通話”。

“就,就似嗦,似普通發。”男人緊張地咽了下口水。

林鍾伸手扶住額,在本上記錄,“行,行,你繼續說”

“之前的審訊裏你說是拐賣女孩們的主使之一,但據我們掌握的證據來看,幕後主使另有其人。”

梁亭鬆將嫌疑人信息表抽出來,對著照片看著這個叫做“萬兩銀”的男人,“萬兩銀,你知道被騙犯罪和頂包犯人的區別在哪裏嗎?”

男人聞言隨即往四下看去,從喉嚨裏嘟囔出一聲,“不抖得坐牢邁,有嘛區別……”

“如果你隻是被騙誤參與了拐賣案,那麽隻要你認罪態度好,刑罰也會減輕。”梁亭鬆兩條胳膊交疊擱在桌上,身體往前微傾,兩隻眼盯著萬兩銀。

“但如果你是頂替犯人的話,根據本案的情節,你可能會被判處到三年到十年不等。”

這句話的威懾力度明顯,男人的臉唰一下就白了,但還想再掙紮一下,“可,可是……俺不曉得這什麽法什麽玩意兒!”

“你剛剛已經知道了。”梁亭鬆歎了口氣,略有些可惜地看著麵前的男人,伸手指了指牆角的攝像頭,“它也看見了。”

萬兩銀帶著絕望的目光掃了眼後麵的攝像頭,隨即像泄了的皮球癱倒了椅子上。估摸著人應該灰心喪氣地差不多了,梁亭鬆拿出之前準備好的照片紙,給萬兩銀下一顆定心丸。

“萬兩銀,隻要你能把知道的都說出來,警方會保護你的家人不受威脅。”梁亭鬆把第一張照片舉起來,正是萬兩銀在上小學的女兒。

萬兩銀一看到那張照片,眼眶都紅了,“俺滴娟娟呀……”

“你的女兒和母親現下都在警方監控的酒店裏,她們的安危都會由警方負責,你不用有任何顧慮。”梁亭鬆將桌上的照片紙遞給武警,由武警拿給萬兩銀。

萬兩銀小心翼翼地翻動著那些照片,手指顫抖著去摸紙上女兒的臉,女孩笑的明媚,正坐在沙發上玩著玩偶娃娃,為了安撫小孩的情緒,每個房間裏都準備了類似這樣的玩具。

萬兩銀家裏是三代窮,是舍不得給女兒買玩具的,最多就用柳條編個花環,狗尾巴草串個戒指之類的,一玩也是半天。

哪怕無法相見,隻是一張紙,萬兩銀也能想象到女兒有多高興。原本他就是為了給女兒更好的生活,才聽了那幾人的話,跑去當什麽扛貨的,結果錢沒拿到手,人進局子了,“捏嘛……”

萬兩銀抬起頭,看著梁亭鬆,像是下定了決心,“俺嗦!”

“俺是想賺點小錢的,就去早市蹲老板來著,然後有天早上,一個男的就來找俺,問俺會不會開車,俺說俺不會,但是俺力氣大,扛沙包磚頭不是啥問題。他就說讓俺跟他走,隻要扛貨就行了,完事了可以給俺兩千塊呢!”

萬兩銀伸出兩根手指在眼前晃著,“兩千塊啊,能給俺娟娟買多少好東西啊!”

“但是俺到那之後才發現,根本不是啥沙包磚頭,抖四年輕小丫頭!我就曉得咯,他們是人**邁。”萬兩銀緊攥著拳頭,“俺不想搞的,但是他們跟俺講,俺看到了已經參與了,俺也是人**了,要是跑了,他們就打死俺!”

“之後一個頭頭就嗦警察來了,讓俺們把小丫頭們丟地窖裏,然後俺們就跑到墳場裏待了好久,再後來頭頭都跑了,俺們剛出來就被抓了。我就知道這些邁……”

“你記得那些人是誰嘛?”梁亭鬆抬手打斷了人的對話。

萬兩銀低下頭悶了會兒,隨即搖搖頭,“俺當時害怕極了,哪記得嘛名字,但是看臉應該認得。”

幸好有提前準備,梁亭鬆從筆記本中拿出一張計鳴淇帶麵具後的照片,舉到萬兩銀麵前,“認識這個人嗎?”

“認得呀!他就是老板呀!”萬兩銀一拍大腿,“後來他還把一個不知道死活的丫頭拉走丟掉咧!”

這說的就是囡囡了,所以後來計鳴淇才會回到排汙口找丟失的東西。

“還有嗎?”梁亭鬆用筆在計鳴淇的照片旁邊進行標記,半抬起頭看了眼萬兩銀。

萬兩銀低頭思索了一下,而後道,“有誒,但是俺膽子小,怕他們真給俺打死咯,也不敢看人長嘛樣。”

這線索到這算是結束了,梁亭鬆揉了揉眉心,讓武警將人帶回去,而那些照片也讓萬兩銀帶著走了。

兩人等了十幾分鍾,於沅捏著酸痛的手臂和梧禹從另一間審訊室裏走了出來。

“老大,over。萬三龍陳述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但由於到達下唐村的那兩天,他都沒怎麽跟幕後老板搭話,所以並不知道那些人是誰,但是他辨認出了計鳴淇。”

梁亭鬆看著紙上的年輕男孩,撥通了許為溪的電話。

許為溪開著車來的時候,梁亭鬆已經在看守所門口等候多時了。

於是為了更貼合“法律顧問”、“心理專家”的身份,許為溪今天穿上了西服,還特地帶上了一副金框眼鏡。

相較於平日的隨意,這種正經的打扮似乎更貼合許為溪的氣質,所謂社會精英。

“梁警官,走了?”許為溪走到梁亭鬆身邊,看著還在發呆的人,伸出手在人眼前晃了晃。

“嗯。”梁亭鬆回過神來,繞到人前方帶路。

“那四個嫌疑人有結果了?”

“我們選擇了其中最有可能鬆口的兩人進行了審訊,對比兩人陳述的事情,目前回答都是一樣的。”梁亭鬆頓了頓,“另外,他們都辨認了計鳴淇。”

“我們會對計鳴淇再進行審訊,所以請你來,是希望盡可能從他嘴裏得到關於幕後主使的消息。”梁亭鬆邊說邊用餘光掃了眼許為溪。

後者挑了挑眉,“梁警官,你需要的應該是吐真劑,而不是我。”

“這次你隨意發揮,我相信你。”梁亭鬆頭也不回的說道。

計鳴淇走進審訊室一看到梁亭鬆和許為溪時,是滿臉寫著拒絕的,倒不是拒絕梁亭鬆,隻是拒絕許為溪。

畢竟這人上次還來刺激他一頓。

但許為溪無視了少年臉上的痛苦表情,朝人咧嘴笑了笑,“別怕,我不吃人。”

梁亭鬆果然如他所說的那般,在跟計鳴淇說了目前已經被抓捕的四位嫌疑人,以及他們已經供出了計鳴淇這件事後,就把話語權交給了許為溪。而梁亭鬆坐在一邊,準備記錄。

“你爺爺最近身體變得有點差了,你走掉後,老人家一直在責備自己。”

沒有直接發問,許為溪隻是寒暄似的說了一句。

計鳴淇已經準備好了應對審訊,沒料到人突然說了這個,隨即偏開頭望向一邊地上,“跟我有什麽關係?”

“隻是跟你說一聲。”許為溪雙手手指交疊著擱在桌上,身體往後靠去,看著麵前的少年。

“計鳴淇,你被拋棄了哦。”

計鳴淇這樣聰明的小孩,自然有足夠的自知,也能聽懂許為溪話裏的意思。

他就是一顆棋子,並且已經被一部分同謀出賣了。落入到警方手裏的棋子,十有八九的下場都是被上層拋棄。

“你怎麽就能確定我被拋棄了呢?就算我被拋棄了,那又怎樣呢?”計鳴淇抬起頭,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另外四人進來的時候,尚且有人告訴他們去頂罪,不許招認。”許為溪眯著眼看著對麵的人,“計鳴淇,你走的時候想必也被攔過吧,但應該沒有人叮囑你不準認罪之類的?”

“不需要叮囑,他們信任我。”男孩牙齒咬得咯吱響,但尚且在情緒控製範圍內。

許為溪撲哧地笑出聲,隨即伸手掩了下,“我知道為什麽他們沒叮囑了。”

梁亭鬆聞言目光也抬起來看向他,不過估計這人又是憋著什麽壞水。

“你看吧,這就是小孩子,明明做錯事,但怕被人瞧不起,嘴巴就很硬。所以人家根本不用叮囑,小孩被抓就被抓了,反正為了麵子也不會說。”許為溪撐著頭,明明臉是朝著梁亭鬆,目光卻偏斜到計鳴淇身上。

“而且,也就是個小孩,成不了氣候,抓了又能,怎麽樣呢~”

這最後一句激得計鳴淇直接惱了,他咬緊後槽牙緊盯著許為溪的臉,恨不得上去給人兩拳。

“小孩怎麽了,我能拐到他們拐不到的人!我能讓那群女孩乖乖地跟我走!他們能嗎!他們求我都來不及!”

少年氣盛,輕而易舉就被套出了話,隨即意識到自己剛剛暴怒中供出了罪行。

“所以,你承認了自己就是拐賣女孩們的主使之一。”許為溪將手指抵在下巴上,看著臉漲得通紅的計鳴淇。

計鳴淇看著許為溪那副好像全世界都在他計算中的表情,默了許久,突然就笑出了聲。

“不是之一哦。我就是幕後主使。”

“你不是。”許為溪淡定地瞥了他一眼,很快地接上人的話。

“我就是。”計鳴淇偏過頭看向梁亭鬆,“我常年在社會遊**,欠了高利貸,所以急缺錢。這個你們隨時可以去查。在網絡灰色市場我了解到有老板要買大量女孩,所以我主動聯係了這位老板,以身份信息為證,接下了這個活。”

“我用從家裏偷出來的錢作為基本資金去雇傭人員和租車,然後去哄之前和我一直談著戀愛的女孩兒們。讓她們和我來一場奔赴遠方的私奔。”計鳴淇舔了舔後槽牙,笑得十分得意。

“後來我就把這群拐到的女孩帶去了老廠家屬院,哦,那個叫童欣的是吧,她是真的不聽話啊,所以我就讓人揍了她一頓,她自己不爭氣就掛了。”

“我也攔不住那群手下的油膩大叔啊,反正人都沒了,老板也不會要的,就丟給他們玩了。”

“然後我們就轉移到了下唐村,有一個女孩渾身染病了一樣,阿sir你也知道,萬一要是什麽傳染病,那就麻煩了,所以我就讓人把她腿打斷,防止她亂跑傳染更多的人。”

“你能理解的吧,我這可是為廣大人民考慮的啊!”

“我們在那邊呆了一天左右,我在聯係老板說,問問什麽時候發貨,結果,你們警察就來了,我隻能讓人把她們丟進地窖裏了。”

“唉,說來都怪你們啊,阿sir,你們要是不嚇我,我怎麽會把人丟進那種髒地方呢對不對?”

計鳴淇往身後的靠背上一攤,看著麵前的兩人,語氣十分自然,“我說完啦~”

“繼續扯。”一道同樣淡漠的聲音響起,許為溪麵無表情的看著計鳴淇。

計鳴淇攤開手,玩味兒似的看著許為溪,“犯罪動力,犯罪過程我都交代了。無論你信不信,我就是幕後主使。”

“你知道頂包犯人是犯罪吧。”許為溪看著計鳴淇那雙眼,很想掀開人腦袋看看裏麵到底都裝了些什麽。

“知道啊,所以我怎麽會做那麽危險的事呢。我說的都是大實話啊~”

作為全程參與了誘拐案的計鳴淇,他的供詞是最有力度,也會作為直接證據出現在將來的庭審上。

縱然許為溪和梁亭鬆都心知肚明,這孩子是幹脆將計就計,徹底將幕後人藏起來。

“你這樣做,他們也不會救你出去。”許為溪坐直身體,鼻梁上的眼鏡框在燈光下泛著金屬光澤,將人的神情映得更冷一些。

“如果有人會救我出去的話,也絕不會是他們。”計鳴淇無所謂地聳聳肩,而後狡黠地看著許為溪的臉。

“這麽做真的沒什麽意思,你還有在等著你回家的人。”許為溪不喜歡被人那樣盯著看,別開了臉。

計鳴淇挑了挑眉,雙手撐著下巴,“那怎麽沒意思呢,你看你這就是玩不起。”

“你看你跟我其實也是一類人,隻不過我脾氣差點,你脾氣稍微好一點而已。”

盡管很不想承認,但計鳴淇說得確實沒什麽大錯。

梁亭鬆坐在旁邊看著這兩人拌嘴,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對自己的安排進行了反思。

審訊室的門被敲響,副所長推開門站在門口喊梁亭鬆,梁亭鬆隨即起身走過去。

計鳴淇看著人起身遠離的動作,尤為神秘地往前傾了傾,朝許為溪小聲地道,“作為讓你吃癟的補償,我可以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哦。”

“你知道任守楨嗎?”

聞言,許為溪猛地轉過頭看著他,擺在桌上的雙手已經攥成拳狀,眼神裏是藏不住的陰霾。

計鳴淇將兩隻手舉起來,大聲道,“抱歉抱歉,我不該說這個,你別氣哈!

梁亭鬆皺著眉望這邊看來,而後停下了和副所長的談話,走到許為溪身邊,安撫性地拍了拍人的肩膀,示意武警把計鳴淇帶走。

“你等我一下。”

隨後梁亭鬆跟隨副所長去處理了一些事,等回來時許為溪已經走了。

梁亭鬆歎了口氣,掏出手機準備電話裏跟許為溪道個歉,畢竟這事他也要負一定責任。

入耳卻隻有機械的女聲:“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