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梁亭鬆對於感情這類事不敏感,也不太懂為什麽演奏台上剛剛還拉著《Phanom of the Opera》的小提琴手突然拉起《Por Una Cabeza》,但從鄰座男女投來的好奇的目光,以及上前來給他們斟酒的服務員充滿疑惑的眼神來看,梁亭鬆意識到他和許為溪此刻的動作過於親密了。

但許為溪仿佛是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單手撐著半邊下巴,舉著銀叉的手還懸在半空,歪著頭眉眼微彎看著他,“味道怎麽樣?這可是我店裏的必嚐單品。”

“嗯,很純正的西冷牛排。”許為溪切的那份牛排是三分熟的,外圍雖然已經煎熟了,裏麵的肉質卻都是生的,入口還帶著些許血水,雖然口感確實是鮮嫩些,但畢竟是生食,梁亭鬆眉頭不著痕跡的皺了一下,將肉咽了下去。

看著人吃癟又要裝成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許為溪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他是向來不吃低於五分熟的牛排的,主要是自己的腸胃不好,點這盤牛排也隻不過是因為梁亭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許為溪報仇,從來不過夜。

梁亭鬆道歉歸道歉,但不代表他不能用自己的方式跟人討要賠償。

許為溪下意識地低頭笑了一聲,梁亭鬆剛想在說些什麽,卻猛地抬頭望向窗外的某個地方,有些反應是刻進血肉裏的,對於他們這類刑警來說,最需要警惕的就是跟蹤和偷拍。而剛剛,窗外的某處有人一直站在那裏,對著他們拍照,也許站在那裏的時間要更早些,但那個時候梁亭鬆的注意全都在許為溪身上。

許為溪順著人的目光看過去,除了川流不息的車輛和來往的路人以外,什麽都沒有了。他回過頭來看著梁亭鬆,後者依然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目光緊鎖,像是崖間盯梢的獵鷹,隨時準備獵捕目標。

與此同時,梁亭鬆的電話鈴聲也響了,他朝著許為溪說了聲抱歉,然後接通了電話。

“老大,有一個女孩醒了,就在幾分鍾前!”姚枝年的聲音背景裏,還有中年人嘈雜吵鬧的聲音,聽得出來此時的樓層走廊,所有人都為這第一個醒來的女孩高興。

也許思念擲地有聲,衝破重重阻礙,真的傳到了孩子們的身邊,將他們帶離夢中的世界。

“嗯,你繼續維持好現場秩序,記得安撫女孩父母們的情緒。”梁亭鬆此時已經站起了身,說完後便掛斷了電話,朝著麵前的許為溪道,“抱歉,我可能得先回市局。”許為溪靠在椅子上,一臉無奈的看著他,他們到這裏也才沒多久,許為溪都還沒吃上一口,梁亭鬆就要走。

“你不用跟我一起回去,吃過再去警局找我也行。”梁亭鬆說著便朝門外走去。許為溪看著桌上的兩盤牛排,歎了口氣,起身跟在人後麵走。梁亭鬆走得快,也沒注意到身後跟過來的人,開了門就走了。許為溪看著那扇逐漸關上的玻璃門,心裏著實不是滋味,甚至當即回到座位上吃到天黑的心都有了。

“老板慢走!”經理幫許為溪拉開玻璃門,笑得殷切。擱平時許為溪總得是要同經理寒暄上兩句,順便鼓勵人繼續加油之類的。但當下心情著實不好,隻是鼻腔裏冷哼一聲,就走了。

經理沒想明白,自己難道是今天開門用的手不對嗎?

心情不好,就需要及時紓解,於是當梁亭鬆轉過身看許為溪時,這人懷裏抱著一捧花,另一隻手正拿著杯茶飲喝著,不急不緩,隻是慢悠悠地邁著步伐。

梁亭鬆站在原地等著他走過來,許為溪把那捧花塞到人手裏,“勞梁警官幫忙了。”而後雙手捧著茶飲越過人走到前麵,像是想起了什麽,側過身看著他,“晚間要是去醫院的話,請幫我把這捧花送給那些女孩們,代我向她們問聲安。”

梁亭鬆看著懷裏的花,那是一支一支單獨包裝好然後再被整體包在一起的百合。梁亭鬆原本並不打算去醫院的,有了審訊的方向後,他更傾向於再去看守所。他抬頭看著許為溪的背影,輕笑了聲,也不是不能改動計劃。

街頭某家咖啡店裏,一男一女收回了目光,店員站在收銀台後麵看著這兩個穿著警察製服的人,心想也許又是哪來的coser。

女人扶了扶臉上的墨鏡,雙臂交疊置於胸前,口罩遮住了她的表情,“目標人物和進攻方同時進入一個地方進行交流,但兩方似乎並沒有達成什麽共願。目標人物性情堅定,遇事冷靜,刀槍不入,油鹽不進。有點棘手。”

“不是我說。”坐在她對麵的人實在是忍不了了,伸手一把摘掉臉上的墨鏡和口罩,“我們一定要妝扮成這樣來跟蹤老大嗎?”

“要是被老大認出來的話不會很尷尬嘛?”於沅把墨鏡往下壓了壓看著他,有些不屑。

梧禹滿頭黑線,指著桌上的“作案工作”道,“所以如果一個不小心被當成可疑人員,成為市局同事們衝業績路上的一塊墊腳石就不尷尬了嗎?”

“不尷尬啊。”於沅將桌麵上擱得冰都化完了的楊枝甘露往自己身邊挪過來,摘掉口罩,喝了一大口,方才愜意的往桌上一癱,“這不是還有你嗎。實在不行就說今天的工作是深入社會,尋找可能存在的犯罪因子。人嘛,要學會變通,路是死的,人是活的呀~”

就這還扯上哲理了,果然戀愛和磕cp中的女人是無敵的。梧禹看著手機上昨晚還在瀏覽的拯救磕cp的同事的帖子,“專業人士誠不欺我……”

許為溪走到街口後,就同梁亭鬆道別了,他畢竟也是有工作要忙的人。

回西藝的路上正好也要經過西月網咖,許為溪經過門口時,原是不打算進去的,但看到蔚平顧已經在收銀台那兒上班了,想了想還是走進去了。

蔚平顧正在低頭看著電腦上的華冕,看到許為溪時,手忙腳亂地站起身,“溪,溪哥。”許為溪並沒有管人在幹什麽,他對員工一向溫和,隻要人在崗,該辦事就辦事,該玩那就玩。

“嗯,正好看到你了,想著就來跟你說一聲。”許為溪手撐在吧台上,看著眼前麵露迷茫的少年,緩聲道,“童欣的葬禮過幾日要在市殯儀館舉行,我許你一天假。”

他確實認為蔚平顧的感情對於童欣來說是不值得的,但作為世上少有認識童欣的人,許為溪覺得,多一個人記住這個明媚陽光的女孩子也是好的。

“誒。”蔚平顧的眼神短暫失神後,隨即鄭重的點點頭,“謝謝溪哥。”

許為溪走後,蔚平顧偷偷地打開之前匆忙關上的文檔,裏麵是童欣的日記,許為溪把電腦拿回來後,他就複製了一份童欣的日記,每天看一點。他偷偷共享著喜歡的女孩的一段往事,期間無數次捫心自問為什麽不能勇敢一些,為什麽不能勇敢一些,再勇敢一些。如果計鳴淇向自己問童欣狀況時自己沒有說的話,如果童欣來的那些日子,自己能表達出自己的情感的話,會不會有機會,留下童欣。

但一切都隻是如果,可惜沒有如果。

回到西藝後,許為溪走進辦公室,往自己的辦公椅上一靠,熟悉的鵝絨布墊和靠枕,讓許為溪一瞬間就癱軟下來。這幾天跟著梁亭鬆跑東跑西的,著實是身心俱疲。

他看了眼課表,現下謝圖南應該在上課。許為溪捏了捏兩邊肩膀,站起身扭了兩下腰,就上樓聽課去了。

謝圖南正在給學生做表演示例,聽著劇本應該是一對戀人,男人因為欠了高利貸還不起,就被債主報複。債主們把女人帶走,讓男人拿著錢來贖人。但是男人怎麽都籌集不到那筆錢,最後隻能眼睜睜看著戀人被殺死。

“你等等我……你等等我!”謝圖南伸出手,竭力想要去觸碰麵前的女孩,但他們之間仿佛隔著一道無形的牆,“你等我,我很快就會來救你的!”

因為自然轉場,謝圖南憤然轉身,拿出手機給各路親人,好友打電話,隻求他們能借自己一點錢,讓自己把戀人救出來。但因為已經借過多次沒有還了,沒有人願意借給他。謝圖南舉著手機的手顫抖著,他仿佛忍受著什麽巨大的傷痛,“我求求你,我給你跪下了!”他的膝蓋猛地一彎,直直的跪在地上。

因為又自然的拉到了下一段,謝圖南看著被綁著的戀人,姑娘什麽也沒說隻是搖搖頭,最後微笑著赴死。謝圖南跪在地上起初隻是小聲嗚咽,隨即爆發出一聲怒吼,撕心裂肺。

隨著背景音終止的一聲“滴答”,謝圖南也立刻站起身來,麵上已經沒有任何劇中的情緒了,平靜且從容。學生們一瞬間都炸開了鍋,討論著老師剛剛那段表演爆發的幾度。

他看著台下的學生,故作嚴肅的拍了拍桌子,“理論說了,演示也有了,同學們加油了哦。”許為溪被剛剛的表演震撼到,還在回味劇情中,沒注意到謝圖南已經走到自己麵前了。

“剛剛那段怎麽樣?”謝圖南笑道。

“隻能說不愧是師哥,人物心理狀態把握的十分精準。如果不是知道這是劇本,我都要以為這是師哥的親生經曆了。”感同身受並高精準演繹出來,這也是學生們樂意報謝圖南課的主要原因。

謝圖南隻是抿唇輕笑著點點頭,又回去繼續指導學生了。

梁亭鬆到醫院時已經是晚上了,他先去了囡囡的病房,帶去了許為溪的花和祝安。女孩在接到花的時候,眼睛裏的光都亮了起來,拿著那一枝花怎麽都不肯撒手。

年輕的女孩們誰會不愛花呢,或者說劫後餘生的人,總是對美好的事物,心向往之。

而後梁亭鬆又去了其他女孩們的病房,將那些花兒放在她們的床邊。已經醒了的女孩被單獨安排在了一個房間裏,梁亭鬆推門進去的時候,女孩正坐在**發呆。

“有人讓我給你帶了一束花,並祝願你安康。”梁亭鬆將那束花放在女孩床邊櫃上,而後到女孩床邊的凳子上。

女孩看了眼那朵花,將目光移到梁亭鬆身上,“謝謝。”

“我們逮捕了幾個可能是拐賣你們的犯罪嫌疑人,但是我們現在缺少指證,你願意幫助我們嗎?”梁亭鬆微低頭看著**的女孩,“我們會保護你的安全,不會讓那些人見到你。如果你記得他們的聲音的話,隻需要用聲音來判斷就可以了。”

女孩默了片刻,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