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為溪清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日上三竿了,他摸了摸有些漲疼的腦袋,默了半天才發現自己回到了許家老宅。

門被敲響,管家在外麵詢問,許為溪應了聲讓人進來。

陽光順著推開的門闖進屋裏,許為溪下意識別開視線。管家端著一盤東西走了進來,杯子裏裝著什麽,還有一個盛了粥的碗。

“德公吩咐,讓我給您送杯舒緩頭疼的飲品過來,邊上這份是蔬菜粥,德公親自下廚,說讓少爺喜歡他做的粥。”管家將盤子放到書桌上,說完這些後便要退出房間。

許為溪連忙出聲問道:“潘叔,你知道誰送我回來的嗎?”

“是一位姓裴的先生,說是您的朋友。”管家說完後,關上了門。

許為溪坐在**,垂著頭慢慢醒神,

這通酒的後勁太大了,他幾乎記不得昨天都後麵發生了什麽,還要麻煩裴醉玉把自己送回來,正是丟臉丟大了。

許為溪套上衣服後起了床,先去洗漱了,等狀態好一點了,才給裴醉玉打了個電話去道謝。

而這通電話,也讓許為溪知道了,原來裴醉玉和梁亭鬆是舊友。早年間,裴醉玉到慶州辦事,被卷進了一起案子裏,那時候梁亭鬆還是個小警員,把裴醉玉當嫌疑人了抓,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

聽到關於梁亭鬆以前的事,許為溪忍著笑和人聊了兩句後便掛斷了電話。

這會兒已經快晌午了,整個上午的時間都浪費了,不能再耗了,許為溪把緩解頭疼的飲料喝了後,就坐在書桌前一邊喝粥一邊複盤昨天的事。

因為酒精上頭,昨天在酒吧裏疏忽了太多的點,現在想來都是值得反複推敲的。

許為溪從抽屜裏拿出紙筆,一邊想一邊書寫。

章海雅夫婦放在抽屜裏的手表,和章月月的手表是一致的,這個不用質疑。問題在於,箱子裏的手表是章海雅夫婦放進去的,他們應該不可能再使用同款手表了,畢竟玫瑰園底下的東西遲早被發現,他們拿著這樣的東西,無異於昭告別人,自己就是凶手。

空白的紙上淺淺落下數個關鍵詞,許為溪在手表的詞後引出兩條線。

他撐著半邊腦袋看著,在兩條線後寫下自己的想法:要麽章海雅夫婦並不知道箱子裏有手表,要麽……他們就算知道,也必須要留著這個手表,這個手表可能帶有某種特殊的含義。

家族嗎?不對,在調查的章海雅和胡宇的信息中心,並沒有提到兩人是哪個家族裏的人,而且在跟章蓮見麵的時候,也沒有發現這隻表。

那麽,身份?有一些集團、家族,會喜歡用一些特定的東西來表明自己的身份,就好比日本那邊的家族都有家紋,一些黑手黨則選擇十字架甚至香檳瓶塞來作為身份標誌。

這麽來看,身份標誌似乎更為合理一些。

許為溪將這條線圈了幾下,而後去思考另一個值得注意的點。立櫃裏的那包和天下,這款煙有價無市,隻供那個知名國企內部使用。章海雅夫婦究竟是怎麽得到這個煙的,難道和他們交易的人甚至擴展到那麽深的地方了嘛。

當然也有可能是內部員工出了什麽問題,抵擋不住巨大的利潤**,進行倒賣。

許為溪抬手揉了揉眉,這種事情畢竟涉及過多,他也不敢妄言。

至於那個男人,許為溪歎了口氣,怎麽想都覺得不對勁,哪有這麽巧的事情。但沒有人照片也沒有名字,沒有辦法去查那個男人的身份。

光是想想就覺得糟心,許為溪抓了把頭發,看似很主動的出擊了,但還是在被動的位置上,藏得太深了這群人。

許為溪忽而想到昨天電話裏,梁亭鬆說,已經確定了章月月的事情和章海雅夫婦有關聯,在聯係臨海市公安了。找了半天才想起來手機丟在**,翻身過去找,一打開就看到梁亭鬆的留言,讓他醒了回個電話。

這會兒人應該在吃午飯,許為溪拿起手機撥了電話過去,梁亭鬆很快就接了。

“身體感覺怎麽樣了?如果還頭疼就找點解酒的飲品緩解一下。”

許為溪本以為梁亭鬆會批評下自己喝酒這件事,都做好了挨訓的準備了,被人這麽一問,愣了一下:“沒事了已經……”

“昨天的情況怎麽樣?”聽著人狀態還好,梁亭鬆也稍放心了,便問了昨天沒有解決完的事。

許為溪知道他問的是章海雅夫婦相關的事,便將自己關於手表和煙的猜想說給了梁亭鬆。

梁亭鬆將許為溪說的話,記錄在筆記本上,而後講解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國企監管嚴格,應該不會出現這樣的疏漏,我更傾向於那是假煙,用來唬人的。手表這個事確實值得注意。”

“對了,玫瑰案到底是什麽情況?”

“這段時間,我們把收養章蓮的那位親人從上海接了過來,也因此從章蓮口中得知了當年的一些事,但是因為兩次失憶,很多事情銜接不上……”

“能把我保護起來嗎?能不能?”章蓮輕聲問道,緊攥的拳頭出賣了她繁雜的心緒。

“對於重要的證人,警方自然是會保護的,章小姐,這點請你放心。但同樣的,我們需要事情的真相。”於沅看著麵前的女人,柔聲道,章蓮已經有講出真相的意願了,事情往好的方向發展了。

梁亭鬆並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讓章蓮更多了份放心。

“我……我記不得很多了。”章蓮將雙手疊到一起,不斷揉搓著自己的大拇指。

“我家除了章海雅和胡宇外,就是我和我姐姐,我已經記不清姐姐的樣子了,但印象裏的她應該是個柔氣的女生。”

“那時候,應該是04年,姐姐像往常一樣很早就起床了,做了早飯,洗了衣服,然後就去集市上和章海雅一起買點東西。我很高興,因為姐姐每次上集回來都會給我帶好吃的東西。”

章蓮說著,眼神迷離仿佛回到了04年,那幢房子,那段塵封在腦海深處的記憶,恍若隔世。

“但是那天隻有章海雅一個人回來了,她一進門就哭,哭得我頭疼,她說姐姐不見了。那時候路上很多拐子,還是拐子裝成的乞丐,小孩子在路上一個不注意,就被人家拖走了。再找就難了。”

“章海雅他們那時候到處貼廣告找,而姐姐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誰也沒見過,回不來了。但是,自那以後,家裏好像好起來了,以前一周吃一頓肉,我可以天天都吃到肉,雖然是魚肉。我那時候特別開心,甚至隱隱希望姐姐不要回來了,我一個人可以吃兩人份的肉。”章蓮自嘲地笑了笑,“現在想想,都很想回去給自己一巴掌。”

但那並非是完全無法理解的,人的本性便是趨向好的,避開壞的,大人尚且如此,何況小孩子。

默了一會兒,章蓮繼續道:“後來,過了很久,大概是07年暴雨期,一到晚上就電閃雷鳴的。那天晚上停電了……”

“抱歉打擾一下,章小姐您還記得那天是哪一天嗎?”梁亭鬆比劃出手勢,在章蓮停下話之後方才開口。

章蓮垂頭思索了一會兒,無奈地搖搖頭:“……記不得了。”

“好的,您請繼續。”梁亭鬆表示理解,點了點頭,抬手讓章蓮繼續回憶當初的事。

“停電的那天晚上,空氣潮濕而且悶,我睡了隻一小會兒,就被雷聲和雨聲吵醒了。也就是那個時候,我聽到了聲音。”

於沅下意識的抬頭,雙眼一亮,郵件裏麵提到的雨夜的聲音!莫非就是這個!

“像是貓叫,像是哭聲。一會兒很清楚,一會兒又好像快消失不見了。我想看一看,可是太黑了,我不敢,我就窩在被子裏,然後那個聲音過了一會兒就沒了。”章蓮撩了撩頭發,“嗯……聲音大概有五分鍾這樣,因為我當時數了五次六十,每次睡不著我就在心裏數秒,一會兒就能睡著了。”

“然後第二天,我就像以前一樣去上學,回來的時候……發現我房間多了個箱子。”章蓮抬手比劃了下,“放的很高,在棉被櫃子上。”

章蓮比劃的高度,距自己的頭頂大概有三十厘米左右,對於大人來說還算好,但在小孩子眼裏那就是很難觸及的高度了。

“然後我跑到廚房想問章海雅和胡宇,那是什麽東西,她們兩個當時在廚房裏,殺魚,殺雞,滿手都血,笑盈盈地告訴我,今天賣了多少錢,可以多吃點肉了。”

章蓮的聲音到這裏有些顫抖,出於對人精神能力承受的擔憂,於沅試探性地開口:“章小姐,需要休息一下嗎?”

但是章蓮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話,隻是自顧自說著:“吃完晚飯後,我很早就回到房間了,因為會停電我要早點看完書睡覺,又是很艱難地睡著。”

“因為是梅雨期,那幾天一直在下雨,但是那天不一樣,我總是不時聞到味道。”章蓮說一會兒停一會兒,聲音越來越小,夾雜著顫抖,“然後我就醒了,想找這個味道是從哪裏出來的。”

“好久好久以後,我才知道那個味道,原來是血味兒。”

話到這裏,梁亭鬆憑著多年的辦案經驗,幾乎能判斷出發生了什麽事……小孩子的好奇心,滿手血的家長以及半夜的哭聲。

“我順著屋子找,然後發現臭味是從那個箱子裏發出來的。可是我夠不到,我就搬了個大椅子,站上去,剛好可以碰到蓋子,拉了半天,才把蓋子拉開。”章蓮深吸了口氣,隻覺得自己的頭有些疼,精神炸成一團,“我踮著腳想看看,但是沒站穩,從椅子上摔了下來,那時候緊緊抓著箱子的邊,箱子也被我一起拽了下來……”

“然後我看到,我看到,我看到了。”章蓮不斷地重複著這一句話,她的雙眼眼珠來回不斷地轉,大拇指被搓得紅的快破皮了。

於沅適時地輕聲道,以安撫章蓮的情緒:“章蓮,把你看到了,都說出來,不用害怕,這裏很安全。”

“外麵打著閃電,我看到一個東西掉進我懷裏,你知道那是誰嗎?”

“……那是我姐姐,是章月月。她失蹤了兩年多,然後出現了,出現在箱子裏!”章蓮的聲音都有些扭曲了,幾乎是咬著牙說話。

她盯著自己的手,“她身上全是血,我身上也全是血,好多血。”

因為審訊過程一直處於被監視中,監控室裏的警員看到了這邊的情況,憑著經驗,敲門進來,送了一杯溫水過來。

那杯水喝得快見底時,章蓮的情緒稍稍得到了緩解。

“然後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再醒來的時候,我就在上海了,陪在我身邊的人除了楊二奶奶還有一個醫生,他告訴我,我發了高燒,魂丟了,但是現在都沒事了。確實沒事了,因為我什麽都記不得了。”

“後來昭錦公司一周年,邀請了我,我便回到了慶州。剪彩結束後,心血**想回老屋看一看,那片貧瘠的土上種滿了玫瑰花。很美,花也很香。”

“我走進老屋裏,意識牽引著我一定要回自己的房間看看,我聽到了什麽像雷一樣的聲音,然後那時候我突然就記起來了,記起來04年的那個晚上看到的一切。”

“像之前一樣,我又忘掉了所有。然後就是這次回慶州。”

接下來的事,不用章蓮說,他們都了解了。因為花香的牽引,章蓮再一次會想起了往事,PTSD導致她的情緒狀態極度不穩定。

“那麽,為什麽會在夜裏再一次回到玫瑰園?”

“人死了,去看望的人總要帶束花去,姐姐她應該會喜歡玫瑰花,我就帶了過去。”章蓮說到這裏已經有些精神疲倦了,不願意再說更多。

窗外的陽光正好,許為溪停下了書寫的手,歎了口氣,確實沒想到章蓮身上居然背負著這麽多,自願或非自願地帶著這個秘密過了這麽多年。

“問題也很多,比如,當時的章月月究竟去哪了?又是如何回來的?這些問題都要等找到章海雅夫婦,進行審訊後才能得知了。”

許為溪拿起桌上的紙,對著陽光看著,他在腦海中迅速編織邏輯網。

“不管怎麽樣,一定把章海雅夫婦抓住。”

還有他們幕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