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間中——

手機來電的提示音在耳邊炸開,許為溪皺了皺眉頭,不情不願地抬手向一邊探去。屏幕亮起時的光刺激得人眼有些眼花,他將手蓋在屏幕上,閉眼緩了會兒,而後接通了電話。

“喂……?”

“溪溪啊,到哪了啊?”許裕德老爺子的聲音從電話那邊響起。

許為溪愣了兩秒,一個激靈提起精神翻身坐了起來,而後把手機拿到耳邊:“阿公,我開車來的,現在還在利川呢,後天傍晚應該就到臨海啦。”

他慢悠悠地走下床,拉開簾子,外麵的天色已經黑了,酒店外麵的道路上是同樣繁華的車流燈影。

許為溪打開窗戶,往外探了探身,夜晚的風裏夾雜著暑熱氣,隨著塵土煙味蒸騰而上,彌漫在空氣中。

像是金錢焚燒的氣息。

許為溪向街道方向看去,光影黯淡的地方,墨色濃如深淵,一夥喝醉酒的人在街道上大搖大擺地走著,手裏還拎著酒瓶子。

以及金錢焚燒也掩蓋不住的糜爛氣息。

“剛睡醒?”許裕德老爺子聽著人無精打采的聲音,看了眼牆上的鍾。小孩子作息混亂是常事,不過睡到這個點才醒,確實有些過了。

“嗯……打了疫苗,前段時間被貓抓傷了。”許為溪抹了把臉,他這會兒腦子也昏疼,雖說是藥物作用,但睡得未免也太久了,之前隻有在過度運動後才有這樣的情況。

“那要多注意點,對了,正好你三爺爺家的小表叔人也在利川辦事,晚上回臨海,你跟人一塊回來吧,人現在應該快到機場了。”

許為溪在腦海中搜索了半天,也沒想起什麽小表叔,估計又是哪個沒見過的親戚。“沒事阿公,我這邊還有朋友呢,不麻煩小表叔了。”

“聽阿公的話,你就跟人一塊回來。”許裕德這次沒有像以往一樣依著自己的小外孫。他靠在藤椅上,望著院裏的植株,慢慢道出緣由,“你權當是替阿公看著那個人,不要讓他在回臨海的路上亂跑。”

許裕德老爺子這麽一說,許為溪就明白了,估計又是哪個親戚有事相求,阿公這是給自己一個做順水人情的機會。

“好,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機場。”

“嗯,我一會兒把他的電話給你,你到了直接打電話就行了。”許裕德老爺子說完後又叮囑了一句,“萬事多加小心。”

掛了電話後,許為溪深深吐了口氣,倚著窗台查看微信和信息,梁亭鬆沒有給他發消息。

說好晚點聊,這會兒都快八點了。許為溪目光移到街道上,酗酒的人已經不見了,街道上隻剩下清冷的燈光,以及蒸騰著熱氣的攤子。

[因為阿公那邊有點事,我準備改乘飛機回臨海。]

給梁亭鬆發完這條信息後,許為溪關上窗戶,整理了下東西,給老徐打了個電話。

對於行程的改變,老徐沒有多問,他的任務原本是互送許為溪達到利川省公安廳,目的也是為了保護許為溪的安全,如果許為溪是跟親人一起回臨海的話,他的任務也算達成了。

飛機場距離他們目前的位置有好幾公裏,夜行最快也要半個小時才能到達。許裕德老爺子將那位小表叔的名字和聯係方式發了過來,許為溪將號碼保存後便播了過去。

兩下嘟聲後,那邊接通,那邊有聲音響起,背景裏隱約有機場播報的聲音:“您好。”

“是許雲淮小表叔嗎?”風鼓動耳膜呼呼作響,許為溪伸手將車窗關上,隨後問道。

電話那邊的人並不意外,言語之間夾雜輕笑:“是許為溪嗎?德伯已經跟我說過了,我現在正往機場去。機票還沒有訂,需要我幫你代訂嗎?”

許為溪這會兒才聽清這個小表叔的聲音,許是因為輩分的原因,許為溪以為會是個四五十多歲的人,沒想到聲音聽起來如此年輕,像是和自己差不多大。

“許為溪?”電話那頭又問了一聲。

“啊,不用。小表叔你告訴我是哪一班就可以了。”許為溪回過神來,迅速回道,“路上有點堵車,我可能要遲點到。”

“沒事,這會兒也不急。我看看,如果你來得遲的話,那就坐九點五十的飛機,你應該能趕到?”

許為溪看了眼邊上的手機導航,時間綽綽有餘:“能。”

“好,不見不散。”

關上電話後,許為溪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梁亭鬆的電話就緊跟著打來了。許為溪來不及多想便接通了,在聽到電話那邊熟悉的聲音後,精神也稍稍放鬆了下來。

“事情嚴重嗎?”聽到許為溪這邊有汽車鳴笛的聲音,梁亭鬆問道。

“沒有什麽大事,就是一些家裏事。”許為溪往靠墊上一靠,將車窗降了一半,方才打電話時,封閉的環境讓他快透不過氣了,他歪頭看著路上飛速劃過的燈火,已經越開越遠離繁華的郊野,“你還沒有和我說玫瑰案的情況。”

梁亭鬆走到車邊拉開車門坐了進去,他將手機擺到支架上,抄起放在一邊的水杯,擰開喝了口,借以緩解有些幹澀的喉嚨:“有進展,具體情況比較複雜,我這邊也剛審訊結束。”

“還要加班嗎?”

許為溪對於這種情況是太了解了,依著梁亭鬆的脾氣和處理事務習慣,這樣大晚上審訊,結束後必然是要回市局加班。

“……不加班,你給我說說在梵林縣遇到了什麽事。”梁亭鬆揉了揉眉心,他這一天東奔西跑的也著實是熬不住,審訊就是打心理戰,他能確信章蓮已經想起來事情了,但始終拒絕回答警方問題。而賀念那邊也隻是將自己知道的事情經過交代給警方後,便回去了。

章蓮明顯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這個時候警方的任何強製措施隻會起反作用,當下,隻能等那個人來了之後,再進行詢問。

許為溪有些意外,看了眼導航,他們走的這條路雖然偏點,但車少行進速度也快,這會讓到機場隻剩下一半不到的時間了。

長話短說,許為溪將在村子裏大概的情況給梁亭鬆說了下,他翻了翻口袋找到那張照片:“這張照片上麵有個米字,現在仔細一想,未免不是口音的原因,也許真正想要表達的是……”

“是閔?”梁亭鬆順著人的話接上,腦海中一瞬間浮現閔仲方的臉,直覺這不是巧合。

“而且,這夥人當時極有可能是被村子裏的人帶進去的,再時隔多年後又能夠再次進去,說不準村子裏還有他們的同夥在。”許為溪慢慢說著,一陣寒氣自腳底而生,如果是他猜想的這樣,那麽他們在大柳村逛了一圈以及留宿的事,必定都被人掌控著。

能夠留存幾十年,不但沒有瓦解,甚至繼續活躍在社會之中,這個團夥的力量不可小覷,極有可能不止一個老窩,這對於他們來說並不是樂觀的事。

許為溪抬頭看了眼,已經能夠看到航站樓了。

“還是要多加小心,這個團夥的力量未可知,一步一步來吧。”梁亭鬆歎了口氣,他這邊邊聽邊開車也快到公寓了。

“嗯好,你早點休息,我到地方跟你說。”許為溪將照片收回口袋裏,坐直身體,跟梁亭鬆聊了半天,機票都還沒買。

掛了電話後,許為溪這才得空翻開訂票軟件,線上已經訂不到了,隻能去窗口定了。

時間緊迫,老徐剛把車停到臨時停車位上,許為溪就已經抓著包和手機往入口走去了,匆忙之中朝他揮了揮手。

身份證放在包的裏層,許為溪低著頭去翻,沒注意到前麵出現的人,直接撞了上去,連說了幾聲抱歉。

對麵的人卻沒有讓路的意思,幾秒後出聲問道:“許為溪?”

許為溪猛地一抬頭,對上麵前的人,雖然不認得臉,但這個聲音還是認識的,不久前才和自己通過電話。

“小表叔?”

“正好,我也剛到。”許雲淮對著許為溪禮貌性地笑了笑,轉過身往入口的方向走。

許為溪的腳步一頓,看著人的背影,以及拎在手上的公文包,隨後跟上了步伐:“小表叔看起來很年輕啊。”

許雲淮偏過頭看了他一眼:“我是你三爺爺最小的兒子,也是快三十的人了,看著年輕罷了。”

“印象裏倒是沒見過小表叔。”許為溪似是無意地說出自己的疑問,這句話果然讓走在前麵的人身形一僵,而後恢複正常。

“因為……我被認回也沒幾年。”

許為溪一時語噎,雖然三爺爺確實很好說話,是灑脫的人,但有私生子這種事,還是沒想到的。雖然覺得有些離譜,但好像又合情合理。

許為溪隻能尋了別的話跳過這個話題,打破一時間的尷尬,兩人就這麽有一搭沒一搭,買完票檢票進入。

兩個半小時後——

許為溪拿著東西進了廊橋,在達到航站樓出口的時候,便看見一個老者站在那裏,正笑眯眯地往他這邊看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大伯。

“阿公!”

許為溪甩開手往老者的方向跑去,抱住老者:“阿公,你怎麽這麽晚還來接啊?”

許裕德老爺子笑了幾聲,拍拍外孫的後背,他的這些孫子外孫裏,最看重的便是許為溪了,哪怕多大在自己眼裏都是孩子模樣:“別說這麽晚,就是再晚再遠,你回來,阿公都會來接。”

“德伯。”許雲淮也跟了上來,向許裕德鞠了一躬。

許裕德伸手拍了拍人的肩膀:“你也辛苦了。”

“阿公,有準備好吃的嗎,我快餓一天了。”許為溪朝大伯點點頭,而後挎住阿公的胳膊,往外麵的人行道走去。

“那阿公還能少了你吃的?不過你得先給我說清楚了才行。”許裕德老爺子瞥了他一眼,佯裝板正地道,“你那個男朋友還有來臨海到底做什麽?”

許為溪的笑僵在臉上,隨後立刻別開臉,在心裏暗暗捶拳,就知道沒那麽好糊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