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不是我多心。◎

寧王扔下筷子。小王爺嚇得縮縮腦袋。太子的子女在孫薔薇進府之後才來兩次,包括今日,以致於不知道兩個叔父怎麽了。

幾個小孩不明所以地看著寧王,寧王被看得很不自在,拿起筷子:“別聽你們五叔胡扯。小小年紀心思這麽多,也不怕長不高。”

小王爺衝他扮個鬼臉。

太子的嫡長子與他挨著,小聲問:“小五叔,四叔怎麽了?”

小王爺不答反問:“小廚娘好不好?”朝又呈上來的拔絲山藥和桂花糯米藕看去。

太子的嫡長子三歲開蒙,也是個聰明的,福至心靈,難以置信:“你你你——”竟敢跟四叔搶小廚娘,他真是活夠了。

小王爺不服氣:“小廚娘又不是他一個人的。”

寧王挑眉:“大點聲,本王沒聽見。”

小王爺不敢造次,叫丫鬟給他夾一塊芋頭。

太子的嫡女也是個聰慧的,見寧王像是真生氣了,轉而問:“聽說四叔府上炙鴨也是一絕。四叔,下次可以叫小廚娘做炙鴨嗎?”

寧王果然沒空跟弟弟鬥氣:“府裏有比她擅長的。”

太子的嫡長女繼續說:“宮裏也有。然而宮裏沒有甜麵醬啊。”

寧王:“回頭叫孫薔薇給你們裝兩罐帶回去。等你們下次出宮天也涼了,那時候該用古董羹。”

小王爺放下筷子,咽下口中的東西:“我喜歡古董羹。”

寧王瞪他:“沒你不喜歡的。先把桌上的吃完。”

小王爺權當他答應了。飯畢去找孫薔薇就告訴她,他下次要用古董羹。孫薔薇笑著應下來,一邊同他登上馬車。

休沐日的下午街上也有很多人,一行人到街角就下來徒步前往。

皇子皇孫們十天一休,休沐那日若趕上刮大風下大雨,皇上也不許他們出來,這就導致他們每月頂多出來兩次,還不一定到街上去。太子的幾個子女看著什麽都好奇,哪怕是布店都想進去瞧瞧。可他們腿短,半條街就滿頭大汗。孫薔薇趕緊帶他們去茶館。

往日的京城茶館裏盡是些紈絝或老者。明年是大考年,很多舉子已經來到京師,茶館小道消息多,這些舉子紮進茶館,孫薔薇進去就看到很多帶有書生氣的年輕男子。

孫薔薇作男裝,又帶一些小孩,旁人乍一看便以為少年兄長帶著弟弟妹妹們出來玩耍,隻是看他們一眼就各聊各的。

寧王帶小王爺出來過,十分清楚他逛一半就得找個茶館或食肆坐下。孫薔薇一行到茶館在他意料之中。寧王近幾年混進市井,也很清楚很多男人在一塊嘴比媒婆還碎。

不出他所料,孫薔薇坐下一會兒就聽到男人們先論古後道今,緊接著聊政事。茶點送上來,已經到坊間百態。

幾個小的對坊間傳聞倍感興趣,一個個豎起耳朵聽他們聊古今名妓。孫薔薇擔心教皇子皇孫皇孫女,要結賬走人。小王爺不樂意,抓住她的手臂要再聽聽。不遠處的人發現孫薔薇坐不住,笑著打趣其童子雞雲雲。

眾目睽睽之下,饒孫薔薇心理年齡能當他們的姐也不禁紅了臉。那些人一見她看起來十六七歲了竟然還害羞,像是見著稀有怪物,調侃起她來也越發不客氣。

猥瑣的笑令孫薔薇氣得抄起茶杯砸過去。茶館一瞬間安靜下來。隨後那些人怒了,起身要收拾孫薔薇或同她理論。小王爺等人的侍衛起身,那些人蔫了。小王爺意識到孫薔薇真生氣了,趕忙叫他的侍衛結賬,然後拽著孫薔薇出去。

太子的子女深知孫薔薇是他們未來四嬸,惹她生氣寧王一定會心疼,以致於不敢繼續逛,直言累了,同孫薔薇回府。

孫薔薇見過珍珠,哪看得上魚目。見過美玉,哪能看上石頭。偏偏魚目和石頭品性還不如珍珠和美玉。孫薔薇越想越惡心。見著寧王就忍不住抱怨,茶館裏都是些什麽人,穿的像個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滿口葷段子。

寧王見她氣得臉通紅,好奇地看向小王爺。小王爺先向他四哥承認錯誤,不該對風月之事好奇,然後才坦白交代孫薔薇被一些人氣著了。

寧王聞言毫不意外,笑著說:“隻是這事啊。”

“在您看來確實沒什麽。”孫薔薇沒好氣道。

寧王生生氣笑了:“孫姑娘,是不是先看看你這身裝扮?”

“有何不妥嗎?”孫薔薇低頭看了看,褐色常服,幹幹淨淨,挺好啊。

寧王:“都是男人,調侃你幾句怎麽了?”

“我——”那些人若是沒看出她是女人,是稱不上調戲猥褻,“可可,那是茶館,那麽多人,還當著小王爺他們幾個的麵。”停頓一下,打量起寧王,“你這麽替他們說話,是不是知道常去茶館的都是哪些人?”

“以前知道,如今不清楚。”

“這些日子你天天去刑部?”

寧王頷首:“不如改日本王陪你過去找補回來?”

孫薔薇意動,然後一想那些人的德行,又擔心寧王大開殺戒:“算了。我就不該往男人堆裏去。周身臭烘烘的也就罷了,嘴巴也臭。”

寧王挑眉,小王爺見著了,恐他發怒,搶先道:“我可不臭!”

孫薔薇一愣,然後笑著說:“小王爺還是個孩子。我說的是男人。”

小王爺趕忙去看他四哥。

這麽一會兒寧王已經冷靜下來,悠悠道:“本王十九。”

弱冠之年方稱得上男人。孫薔薇聽出他潛在意思禁不住笑了。小王爺鬆了一口氣,笑了就好,笑了等他走後,兩人就不會吵起來了。

“小廚娘,我們該回去了。”小王爺別有深意說道。

孫薔薇又楞了一下,明白過來趕忙去東院小廚房給他裝甜麵醬,然後把早已準備好的製作方子給他。可惜一天比一天冷,今年是做不成了。

幾個小的走後,寧王府陡然安靜下來,天色也漸晚了,孫薔薇去小廚房幫忙準備晚膳。寧王的晚膳簡單,兩三個廚子帶著幾個小徒弟就能備妥,寧王叫住孫薔薇。

孫薔薇不明所以:“王爺有何吩咐?”

皇上還沒下旨,兩人算不得未婚夫妻。寧王也不想傳出風言風語,更不希望孫薔薇被誤會不自重:“隨本王去花園走走。”

孫薔薇以為他有要事,隨他到後花園,見寧王叫靈溪等人守在花園門口,便認為是私事:“不能在書房說?”

寧王避而不答:“考慮好了嗎?”

“什麽?”沒頭沒尾,孫薔薇糊塗了。

寧王轉向她,跟他裝傻呢。

“除了那事還能有什麽?”

孫薔薇恍然大悟,禁不住說:“您是天潢貴胄,我敢說不嗎?”

“你不敢嗎?”寧王反問。

孫薔薇捫心自問,寧王若是茶館裏的那些人之一,他是皇帝她也敢說不,“王爺希望我敢還是不敢?”

“你敢!?”寧王不禁瞪眼。

孫薔薇笑了:“既如此,您還問?”

寧王自己幹了什麽說了什麽自個清楚,心虛的不行,自然不希望孫薔薇帶著滿心不甘嫁進來,“你父親去世有一年了吧?”

孫薔薇下意識回想:“還差幾天。”

“你母親呢?”

孫薔薇又想了想:“兩個月。”

寧王算一下日子,兩個月後他倆的生辰八字遞上去,等合出吉日吉時也快到除夕了,“來年開春,本王叫父皇下旨。”

孫薔薇莫名感到心慌:“王爺不再考慮考慮?”

“本王考慮?”寧王懷疑孫薔薇又給他下套,“你不想嫁給本王吧。”

婚姻大事,兩輩子頭一次,孫薔薇著實很不安,總覺得她此刻像懸在半空中,不知道哪天就摔下來,“皇家可沒和離的。”

寧王笑了:“本王除了王妃,還可以有兩個側妃,無數庶妃不是嗎?”

“你——”孫薔薇伸出手。

寧王不明所以。

“放妻書!”

寧王噙著笑,難得溫柔地問:“你確定?”

孫薔薇打了個寒顫,不由得後退兩步離他遠些。寧王氣笑了,一把把她拽過來:“本王能吃了你?”

孫薔薇不習慣不由得掙紮。

寧王朝四周看去,泛黃的樹葉擋住了靈溪等人的視線,“本王是禽獸嗎?”

孫薔薇不好再掙紮,可他的呼吸噴灑在她耳邊,又滿心躁得慌,“你你說話就說話,離這麽近做什麽?我不走就是了。”

寧王攥住她手臂的手又緊了緊:“可惜本王不敢再信你。本王問你,要嗎?”

孫薔薇明白他潛在意思,收了“放妻書”等於應下了,“我,我——我再考慮考慮吧。”看到他臉上的笑意一點點隱去,脫口道,“婚姻大事不等同於兒戲。王爺您也得慎重慎重再慎重。”

寧王心底還是有點不舒服:“本王送你的衣裙呢?怎麽從不見你穿?”

“我成天在廚房,髒了多可惜。”

寧王:“髒了再做新的。本王還差你幾身衣裳?”

孫薔薇上輩子一個人過,習慣了節儉,聞言禁不住皺眉。寧王放開她:“不穿也行。”轉身走人。孫薔薇慌忙跟上去,“生氣了?”

寧王充耳不聞,此後月餘也不曾找過孫薔薇。孫薔薇甚至擔心寧王是不是後悔了,嫌她不知好歹,打算找靈溪問問情況,靈溪來了。

靈溪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還跟著好幾個小丫鬟,一個個手裏都捧著皮毛緞衣,停在孫薔薇麵前。

孫薔薇呆愣住。北風吹雪花飄,靈溪嫌冷,叫一聲“薔薇姐姐”。孫薔薇回過神趕忙請小丫鬟們進去。

小丫鬟到室內把衣物放下,毫不拖泥帶水地離開,獨留靈溪一人在正堂等孫薔薇。孫薔薇到正堂,眼睛禁不住朝臥室看去,“這,這——這是怎麽一回事?”

靈溪忍著笑道:“爺給孫姐姐置辦的啊。爺叫孫姐姐一日一身。這是外麵采買的。秀坊有孫姐姐的尺寸,西院秀坊給孫姐姐做的裏衣過幾日就送來。姐姐以後就放心穿吧。”

孫薔薇張口結舌,想說什麽,看到小廚房諸人在院子裏勾著頭往這邊看,“他們會怎麽想我?”

靈溪順著她的視線回頭看去,道:“爺沒說。興許忘了。”

“我該怎麽解釋?”孫薔薇又問。

靈溪心想你不用解釋,闔府誰不知道爺待姐姐特殊啊。可一想她有時臉皮很薄,“這有何難。隻說因為土豆和玉米賞姐姐的。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鵝黃鬥篷上白色的毛毛沒有一絲雜色,那叫不是好東西?”孫薔薇甚至不敢問那是不是白狐。

靈溪:“王爺庫房多得很。姐姐要不要去看看?”

孫薔薇語塞了,在集天下富貴的皇子眼中確實算不得什麽。

靈溪又道:“過幾日雪停天晴,王爺倘或邀姐姐出遊,姐姐記得把您剛剛說的那件鬥篷帶上。”

“穿給他看?”孫薔薇眉頭微蹙。

寧王隻是好奇她披上鬥篷會是何等模樣,“王爺不曾說過。隻是姐姐不穿,王爺會誤會姐姐不喜。”

孫薔薇明白,他會叫人再去尋來,“真真有錢沒地兒用。我這就換上隨你過去。”

靈溪眼中一亮,然後道:“這些是趙總管叫我送來的。王爺此刻在後花園賞雪。”

“他也不嫌冷。”

“入冬以來第一場雪,後花園還有很多綠色樹葉,還有尚未掉落的**,披上點點雪花別有一番意境,姐姐不妨也去看看。”

孫薔薇有點心動,而離午飯尚早:“那我就不留你了。”

靈溪出去,順手為她帶上門。廚房管事等人齊齊朝他走去,又恐孫薔薇聽見,一個個擠眉弄眼。靈溪笑看著他們。錢姑姑小聲問:“王爺?”

靈溪笑而不答。錢姑姑禁不住說:“果真不是我多心。”

廚子李等人看向她。錢姑姑示意眾人隨她回小廚房,然後進去就問,府裏何時留過女眷?即使嫁到宮外的大公主偶爾過來,寧王也不曾留宿。

眾人恍然大悟,然後責備錢姑姑不早說。

錢姑姑:“王爺不急咱們急什麽。何況王爺不曾言明。咱們先當作不知。薔薇姑娘可是個有主意的。”

“姑姑快別說了。”小徒弟朝外看去,錢姑姑出去,隻看到一個背影朝後院去。

寧王聽到腳步聲誤以為靈溪等人,再仔細一聽,隻有一個人,腳步很輕,好奇地回頭,飛舞的雪花迷了眼,隻看到一襲黃衣。寧王不由得起身,黃衣女子越來越近,然後立在他三步之外。白絨絨的皮毛托著一張巴掌大的臉,雪花落在她發間,失去了往日端莊,多了些許俏皮可愛,他很熟悉又很陌生,陌生的仿佛像雪中仙子。

寧王無意識地往前移了半步:“孫薔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