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過不要錢,哪能再要啊。◎

卯時三刻,天亮了又沒完全亮,人與人之間像隔著一層朦朦朧朧的紗。孫薔薇左手擀麵杖右手大刀追趕韓國公府的惡毒繞著車馬寄存點轉了三圈,幾人也沒發現她是女嬌娘。

原本孫薔薇隻是想嚇唬嚇唬他們,然後趁機給他們幾下,給她的手報仇。她的兩位“同事”進去買菜,她在菜市場外麵堵韓國公府的人的時候,從看車馬的人口中得知,別人拉著車進菜市場,他們把車放在外麵隻是嫌車礙事,不好搶最新鮮的瓜果蔬菜大鮑魚緊俏的牛肉等物。偶爾忙忘了給寄存車馬的錢,他上前要,雖不會少他這點錢,也不會痛痛快快的給,時常扔在地上讓他去撿。

孫薔薇聽得手上的傷痕突然疼了起來,很想把韓國公府的馬宰了。可這樣勢必會連累看馬人。車輪也沒有氣門芯可拔,孫薔薇決定今兒不讓他們掉一層皮,也得讓他們出點血,否則她不姓孫。

一向都是韓國公府的惡奴欺負別人,即使孫薔薇有刀也打過他們,他們也不服氣,試圖找東西跟孫薔薇對打,向孫薔薇放狠話,上次被占了便宜是他們沒準備好,菜市場人多施展不開。

孫薔薇也怕他們找到家夥,放話她可不是為了上次的事,而是他們家主子上元節出行清道把她七十歲的老祖母推倒,至今癱瘓在床。

“癱瘓在床”四個字一出,幾人明白她為何這麽生氣,心裏已經怯了三分,慌慌忙忙解釋不是他們推的。

孫薔薇直言,父債子還,主債奴償,天經地義!他們也不認。孫薔薇一把大刀砍過去,有人覺得躲不開了,站著不動讓孫薔薇砍。孫薔薇自然不敢殺人,何況安穩日子還沒過夠。隨後用擀麵杖朝他砸去。

那人看出孫薔薇不敢砍死他,可一擀麵杖下去有可能癱瘓。癱瘓可比死了難受,又見孫薔薇身穿棉衣,壓根不像寧王府得臉的小子,就要給錢完事。

孫薔薇停下。他們驚覺可行,就把身上的銀錢拿出來。有了賣宅子和酒樓的錢,這仨瓜倆棗孫薔薇真看不上。幾人見她不為所動,又把身上的金銀首飾玉佩放地上。他們倒是想親自給孫薔薇,孫薔薇防著他們一手,沒給他們靠近的機會。隨後也沒去撿,而是讓他們找東西包起來,放寧王府的馬背上,接著盯著三人,直到另外四人過來。

七人聚首認為不怕孫薔薇,就在這個時候孫薔薇的兩個同事回來了。不是周管事和小全子,他們也向著孫薔薇,隻因他們也十分厭惡韓國公府的人。每次買菜在菜市場碰到,他們都得讓路,否則一場衝突免不了。

這兩人一看那七人盯著孫薔薇,就問是不是想跟他們去見寧王。寧王可是個“活閻王”,又曾揚言見他們一次打一次,倘或進了寧王府,他們即便僥幸活著出來,那也得是用爬的。

七人嚇得放下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駕車就跑。

孫薔薇讓她“同事”收起來,留著給大夥兒加菜。兩個采買其實也怕孫薔薇把人打出個好歹,一見隻是讓他們掏錢出點血才意識到他們想多了,孫薔薇比他們有分寸。

錢和物收起來,三人就趕車離去。

菜市場外麵雖然人不多,也不等於沒人。孫薔薇把韓國公府的惡奴嚇得抱頭鼠竄,以至於看見的都好奇。他仨一走,遠遠圍觀的人就問看車馬的老者,孫薔薇那三人什麽來頭。

先前韓國公府的七人沒打過寧王府的兩人一事,早已傳遍整個菜市場。看車馬的也聽說了。剛才跟孫薔薇聊天的時候,注意到她是姑娘家,然後便猜到她就是之前那位。

看車馬的人告訴好奇的眾人,眾人不敢信,世間竟有如此彪悍的女子。以至於沒人注意到一個跟孫薔薇有三分像,二十來歲的女子拎著菜籃子悄悄進了菜市場,隨後又急匆匆出來。

孫薔薇跟那幾人對陣的時候也注意到有好幾人圍觀,怕有人認出她是個女的,然後再傳到韓國公府的那些人耳朵裏,上了車就告訴她的兩個同事,她得躲躲,然後又交代他們,以後出來買菜帶著刀。

駕車的小子笑著調侃:“我還以為薔薇姐姐不怕呢。”

孫薔薇:“我可不想死。何況他們也不值得我枉送性命。”

跟她同坐在馬車上的采買道:“孫姑娘這麽說我就放心了。我還想勸孫姑娘最近別出來。”

孫薔薇點頭:“多謝。給你們添麻煩了。”

“姑娘這麽說就見外了。我們以前避其鋒芒也是認為他們真惡。誰曾想隻是欺軟怕硬。”

孫薔薇:“你們出自內務府規矩多,不知道坊間這樣的惡人,十有八/九都是些狗仗人勢的東西。”

駕車的小子道:“現在知道了。”隨後又說,“這些錢和東西買羊肉或雞鴨魚吃不了幾頓,回頭咱們買豬下水吧。”

孫薔薇:“我都可以。不過得給我留一個豬肚一個豬腰和一節豬大腸。”

兩人知道她吃不了這麽多東西,要這麽多一準是為了試菜。

過幾日東西當了,合計好怎麽用,一次用多少,翌日就買些豬下水,然後收拾好了才送去小廚房。

尚未去休息的錢姑姑簡直不知該說什麽好,歎氣道:“薔薇,你怎麽還沒死心?”

廚房管事也忍不住說:“仔細王爺一氣把你趕出府。”

孫薔薇:“這次一定不會。”隨後就吩咐小徒弟和麵洗麵筋。

小徒弟下意識說:“還有不少澄麵,在櫃子裏放著。”

“這次我要麵筋。”孫薔薇一頓,“不過也得再曬點澄麵,省得哪天王爺突然想吃水晶蝦餃,咱們什麽都有卻隻差澄麵。”

農曆二月,乍暖還寒,麵不會生蟲,管事廚子也同意她的說辭。

小徒弟見大師傅點頭了就老老實實和麵洗麵筋。

孫薔薇許久不做九轉大腸,先把大腸一分為二試做。旁人一聽她試做,合該休息的時候都擠在廚房裏觀摩。

許多配料都不記得了,孫薔薇一邊想一邊做,等肥腸出鍋,十分麻煩的麵筋都洗好了。

孫薔薇先請師傅們品鑒。

管事大師傅先來,大腸軟嫩,卻有點鹹。不知是醬油放多了,還是鹽放多了。口味重的人卻覺得正好,十分下飯。

孫薔薇隻想知道寧王會不會給個麵子把這道菜納入菜單。

錢姑姑微微搖頭:“王爺不喜歡大腸不是因為你做的不好,是咱家爺不想吃下水。”

大腸多好吃啊,寧王真沒口福。孫薔薇倍感可惜:“我把剩下的大腸還給大廚房吧。”

管事廚子攔住:“回頭留咱們中午吃。”

“也行。”孫薔薇也愛這口,“我準備豬肚粥。”

錢姑姑:“給王爺準備的?”

孫薔薇點頭:“這個可以消除疲憊。”

“疲憊”二字一出,錢姑姑不再阻攔,“麵筋也加進去?”

孫薔薇微微搖頭,一邊把豬肚焯水一邊說:“麵筋留我做素肥腸。”

錢姑姑張口結舌,半晌憋出一句:“你真執著。”

孫薔薇笑笑沒反駁,隨後把豬肚切絲跟大米同放砂鍋裏,讓小徒弟看著粥別溢出來,她開始準備素肥腸。豬腰交給別人做爆炒腰花。先前孫薔薇做過豬腰,別的廚子見她收拾過豬腰知道怎麽下刀。

期間主院發生一件事,孫薔薇的表哥找來了。

說來也巧得很,趙福正準備把人打發了,寧王從刑部回來。

天氣回暖,寧王沒坐車,下馬看到一陌生人,隨口一問得知孫薔薇的表哥,頓時怒上心頭,冷著臉問趙福:“怎麽回事?”

饒是趙福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見過這種無恥之徒,滿眼鄙視地瞥對方:“說是來接孫姑娘家去的。”

寧王把玩著馬鞭:“孫薔薇的父親枉死母親病重,不去接她,家產被孫家那些人奪去的時候也不曾去接她,孫薔薇被許配給戶部員外郎的叔父的時候,你們這些親戚也不曾出現,現在接她?今兒太陽從西邊出來的不成?”

跟寧王同歲的男子臉色漲紅,低著頭不敢回話。

寧王見他這麽慫,倍感惡心的慌,“滾!”

“可是——”男子一想他父親交代的事,“草民一家先前也是被孫家那些人騙了。薔薇表妹自小到大沒伺候過人,也不懂府裏的規矩,草民的父母也是怕她不懂事衝撞了貴人,想把她接家去,提點一二。”

孫薔薇是不懂規矩,有時更像一個難纏的小人,可寧王情願與這樣的人打交道,也不想與偽君子為伍。

寧王:“本王倒是覺得她很懂規矩。”

“可——”

寧王眉頭微皺:“沒完了是吧?”

男子頓時不敢說下去:“既如此,求王爺轉告表妹,別再招惹韓國公府的人。”

寧王納悶,關韓國公何事,麵上不顯:“你教本王做事?”

孫薔薇的表哥嚇得告退。

寧王轉向趙福:“孫薔薇又找他們去了?”

大廚房得了一筆錢自然不敢瞞趙福。

寧王聽趙福說到孫薔薇又追的人家抱頭鼠竄:“她是真——本王真不知道該誇她還是該罵她。難怪這幾日本王去後花園都能聽到她的聲音。本王還納悶她怎麽不跟去買菜了。合著她也知道怕。”

趙福笑道:“老奴先前也奇怪。孫姑娘的這個表哥過來,想必是怕韓國公府的人找不到孫姑娘轉而去找他們。”

寧王冷笑:“什麽東西!”

“也有可能想借此跟爺您攀上關係。”

寧王:“韓國公即便找上他們,也是跟他們同流合汙。”

“老奴也是這麽想的。聽說他們以前瞧不上孫姑娘,認為她乃商人之女。現在親自來接她,大抵是因為王爺又瞧得上了。”趙福說著,靈機一動,“很有可能重提當年的婚事。”

寧王抬手把馬鞭給他:“做夢!”

“孫姑娘那邊呢?”趙福跟著進院。

寧王:“這等事她不必知道。人在本王府裏,本王看誰敢搶。”說著有點餓了,“去看看飯菜好了沒。”

趙福看一下日頭,離往常用飯還得一會兒,

以前寧王吃飽等餓,以至於不到飯點不餓。現下在刑部當差,趙福覺著可能真餓了,所以就去廚房催一下。

其他廚子的菜要麽在籠屜裏,要麽還差點火候。孫薔薇準備粥已經好了,就讓趙福稟告寧王,一會兒就把飯菜送過去。

寧王洗漱過後,坐下令小丫鬟來端菜,孫薔薇的素肥腸將將出鍋。隨後讓小徒弟端著砂鍋隨她一同前往主院。

寧王對孫薔薇寬容,小徒弟認為是她長得好看又是女子,而他既不好看又不是女子,所以放下砂鍋就退出去。

寧王見孫薔薇留下:“又有新菜?”

“肥腸。”

寧王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變得難看,後悔剛剛幫她把人打發了。

孫薔薇裝沒看見,道:“其實是麵筋做的素肥腸。”

寧王瞪她一眼:“故意的?”

“民女不敢。”孫薔薇拿過小碗給他盛一碗粥:“這個是豬肚粥。王爺莫生氣,豬肚粥可以治脾虛氣弱消化不良。”

寧王看著她,目光灼灼:“你哪隻眼睛看到本王虛了?”

“還可以緩解疲憊。”

寧王有理由懷疑她故意的,故意把“疲憊”放在最後:“滾!”

孫薔薇一愣,然後端著粥就走。

“等等!誰讓你端走了?”

孫薔薇當然明白是讓她滾,“不是讓民女端著粥滾?”

“你——”寧王氣結,看到她嘴角的笑意,頓時明白被戲弄,“孫薔薇,你真敢!”

孫薔薇不敢了,放下砂鍋就跑。

寧王反倒氣笑了。

靈溪忍著笑提醒:“爺,再不吃就涼了。”

寧王哼一聲,端起那碗粥。他以為會有一股豬下水的腥臭味,然而有的是大米的糯香,豬肚的鮮軟,軟中還帶有些許嚼勁,口感竟比瘦肉粥要好。

看在豬肚粥的麵上,寧王嚐一口素肥腸。他吃過脆皮大腸,又因頭一次吃還記得大腸的味。素肥腸竟然也有幾分大腸的嚼勁。

整個寧王府除了孫薔薇沒人敢戲耍誆騙他。寧王懷疑這就是肥腸,然後又夾一塊,吃一半留一半,看到裏麵竟然有孔像麵筋,禁不住感慨:“孫薔薇真會吃。”

趙福進來正好聽到這一句,心說您也會吃,且隻知道吃,“爺,老奴有事稟報。”

“沒見本王在用飯?”

若是以往趙福也不著急。寧王好像對審理案件的工作十分滿意,也沒了午休,飯畢就去刑部,趙福隻有這個時候過來。

“該發放月錢了。爺先前交代奴才,發的時候跟爺說一聲。孫姑娘那邊當真一文錢不給?”

寧王想起來了,也想起這會子都二月了:“這次怎麽這麽晚?”

“開春早,針線房昨兒才把開春的衣服趕出來,老奴尋思著跟衣裳一同發放也省許多事。”

“今天發嗎?”

趙福:“明日上午。”

寧王沉吟片刻:“先不給。本王回頭問問她。”

翌日清晨,孫薔薇正在小廚房用飯,漿洗衣服的婆子一聲:“發月錢,**衣。”大廚子小徒弟楞了一下,然後加快用飯的動作。

眨眼間,杯盤狼藉,小廚房隻剩孫薔薇一人。

孫薔薇把碗筷放洗碗槽裏,檢查一下爐火,確定不會走水,拿掉圍裙出去看熱鬧。

原以為是在主院那邊,然而見小廚房這邊的人有的從北邊繞,有的從胡同裏繞去前殿,隨後想到王府管賬的先生好像在西一院,跟東二院恰好在兩個極點,孫薔薇就不樂意去了。

寧王在主院廊下站著,透過垂花門看到東二院的孫薔薇,緩緩朝東邊走去:“羨慕?”

孫薔薇一愣,意識到同他說話:“有點。”

“本王同趙福說一聲?”寧王故意問。

說過不要錢,哪能再要啊。孫薔薇微微搖頭,沉思片刻,抬起頭來:“要不把我的錢給趙總管,然後每月發錢的時候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