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初心裏不禁疑惑了一下。叔嬸是他們兄妹的長輩,又照顧了她三年多,哥哥這是安置到哪裏去了。哥哥昨晚就忙著照顧她了,可別忙中疏忽,怠慢了長輩。

然而這會兒哥哥不在家,她問也沒用。

於是葉初也隻好暫時放下疑惑,走出屋子,決定先參觀一下自家這大宅子,就從她自己住的院子開始。

這院子正房五間,中間和東首三間是她的居室和臥房,都鋪著暗紅纏枝蓮花紋的線毯地衣,帳幔也多是粉粉嫩嫩的顏色,陳設偏於明媚活潑,一看就像個小女孩兒家的屋子。西首兩間則布置成書房。

葉初饒有興致進了書房,兩間屋相通,外間放了書案筆墨,另一間擺著書架,上麵還真放了好多書。看樣子哥哥是打算把這裏給她當個學堂了。

葉初看看身後一堆沒名字的丫鬟,實在不方便,眼下找不到堂姐幫忙,便決定自力更生吧。

她從書架上抽出一本詩集,隨手翻了翻,翻到一篇《春江花月夜》,想著她從早春走到初夏,這一整個春天幾乎都漂在船上,便小手一揮,對著詩文豪爽地定下了四個大丫鬟的名字:春江,春潮,春流,春波。

四個春一聽,連忙正經行了禮,謝姑娘賜名。

葉初笑道:“剩下的那十六個,名字就交給你們起吧,反正以後也要你們管著的。”

“是,都聽姑娘的。”春江抿嘴笑道,“姑娘,回頭我們取好了名字,就帶她們來給您行禮,您好過過目。”

春流則笑道:“姑娘,宅子看過了,您也該餓了,您都還沒用早膳呢。”

回屋去用早膳。

廚房也不知是昨晚得了賞,興奮過頭,還是急於表現爭功,早飯送上來琳琅滿目一大桌子,著實有點誇張了。

實際上,廚房剛開始伺候,一下子也摸不清她口味喜好,雖說有謝澹的交代,廚房的人也去問過何氏了,但畢竟不那麽具體好掌握,也隻能盡量多做些花樣,摸索著來。

葉初明明剛吃了一小碗牛乳蒸蛋,其實還不太餓,坐那兒尖著筷子,從滿桌子點心小菜裏頭挑了一塊板栗山藥糕,一塊蘿卜糕,倒是吃了小半碗碧粳米粥,便放下了筷子。

丫鬟們撤了桌子下去,很快春江進來,試探地說道:“稟姑娘,廚房派了一個李廚娘在外頭求見。”

“見我?做什麽?”

“奴婢瞧著,姑娘早膳用的少,飯菜幾乎沒動就原樣撤下去了,廚房的管事怕是嚇著了,擔心膳食不合您口味,那必定是他們差事沒當好。”

葉初有點無奈,飯吃的不多而已,怎麽還嚇著了呢。

她哪裏知道,這個宅子裏的人都是精挑細選而來,能不能忠心可靠,能不能伺候好,謝澹是放了狠話的,加上他那個殺人如麻的名聲,誰敢不提著小心。

葉初道:“你去告訴她,我食量小,這幾天又病著沒胃口,早間已經吃了一碗牛乳蒸蛋了,並非他們做的不好。”

春江受了廚房管事所托,便笑著追問道:“那姑娘午膳可有什麽想吃的,也好叫他們去做。”

葉初想了半天,好歹點了一個蝦仁,一個鱖魚。她其實對廚房做菜的路數也不熟悉,就隻點了食料,交代說做的清淡些就好。

也不知是藥吃夠了,還是施了仙法的水起效,葉初早飯後小憩片刻,覺得身上輕快了許多,不像前幾天那麽神疲乏力了,便讓四個春帶路,繼續去探索這宅子,四個春就帶她去了後花園。

挑中這處宅子,謝澹是頗費了一番工夫的。表麵看“葉宅”就是個普通官員的宅子,中規中矩,不大不小而已,但實際上宅子裏別有洞天。

葉宅在東城白馬巷,原本是個四品官的府邸,後院一牆之隔的是永昌侯府,永昌侯是延始帝親信,在延始帝的時候鞍前馬後,顯赫一時,謝澹登基後就落到謝澹手裏,便被他一道聖旨抄了家,永昌侯下獄,家眷族人打發到萬裏迢迢的崖州流放去了,如今隻怕還在半路上,永昌侯府也就空置下來。

謝澹決定要在宮外安置葉初,便在幾個月前挑中了這裏,讓人把葉宅修繕一新,做了些改建,後院打通,把原本永昌侯府的園子重新收拾歸整,並進來變成了葉宅的後花園。周圍前後左右這一片的宅子都已經清空,用作鐵甲衛在宮外的訓練營地,也賜了幾個鐵甲衛的將領的府邸,硬是把個葉宅圍得鐵桶一般,滴水不進。

這地點麽,不光因為永昌侯府的園子夠大夠美,整片地方夠清靜,也是為了他自己。白馬巷緊挨著宮城,其實也就隔著一道宮牆和禦河,隻不過文武百官、宮人出入的門禁是正門午門,那就遠了,要繞過大半個宮城。可若是走朝陽門,出了朝陽門也就一段路,騎馬很快就到。

宮中講究多,十二道宮門各有用途,朝陽門是不允許人員通行的,然而他是皇帝,還是個暴君,規矩對他沒用。

謝澹一早散朝回到紫宸殿,又召見了幾個散朝後被他留下的大臣,包括今日終於病愈進京的宣平侯。處理完緊要的政事,眼看著也就日近中午了。

他本來是應該晚間再回去的,可也不知怎麽,總覺得今天這紫宸殿裏格外冷清了些,裏裏外外那麽多當差的宮人樹樁子一樣站著,可還是冷清孤單。再說安安剛來,也不知道習不習慣,睡得怎麽樣,吃飯了沒有。

小時候她醒了看不見他,都要哭一哭的。

於是謝澹故技重施,揀重要的折子盡快批了,不緊要的就先放著,至於那些日常請安、表功、拍馬屁的折子,他壓根就沒打算理會。

陳連江正想問問何時傳膳,便看到年輕的皇帝從書案後站了起來,丟下手裏一本批過的折子,抬腿就往外走。陳連江一看,這是先不打算用膳呀,趕忙跟上去。

“陛下,可是要去禦花園散散,奴婢讓人準備步輦。”

“備馬。”

於是陳公公眼睜睜看著皇帝騎上馬,揚長而去。

反正這一路都換了他的人,謝澹便隻帶了兩個隨身護衛,一路馬蹄輕快回到葉宅。

宅子裏的人可沒想到他這時候回來,守門的侍衛嚇了一跳,趕緊一人一邊推開兩扇大門,抽掉高高的活動門檻。謝澹驅馬進了外院,下馬徑直往裏走,常順一溜小跑迎了上來。

“主子萬安。”常順行了禮,起身小碎步跟在他身後。他也沒想到謝澹這個時候會回來,府中都已經做好午飯,主院那邊要準備傳膳了,皇帝回來趕飯碗了。

他這麽一回來,得有多少人手忙腳亂。

常順一邊飛快思量著接下來的安排,一邊心裏又有點忐忑,試探地跟謝澹說道:“主子,奴婢早間去給姑娘問安,想請示姑娘院裏布置是否滿意,有沒有要更換添置的,姑娘忙呢沒見奴婢。奴婢……奴婢太笨了,沒當好差,您讓姑娘罰奴婢吧……”

謝澹一聽就明白他那點小心思了:陛下您專門撥了我來伺候姑娘,可姑娘一直都不肯見我,我甚至都不知道哪裏錯了,想表忠心都沒個機會,能不著急嗎。

謝澹腳步緩了緩,心中玩味一笑,沒辦法,常順你就算是個太監,在你們姑娘眼裏也是生人、男人,她不待見你能怎麽著。

然而謝澹麵上依舊淡淡的,說道:“你們來了這邊就是姑娘的人,姑娘讓你們怎麽伺候就怎麽伺候,她性子喜靜,你隻管當好自己的差,管好府中裏外就行了,姑娘院裏自有丫鬟婆子,也不用你每天去問安打擾她。”

“是,奴婢明白了。”

葉初對謝澹這時候回來倒是沒啥意外,這不理所當然嗎,誰家哥哥出去當差,還不許回家吃個午飯了。

謝澹進來時,葉初已經坐在桌邊等著吃飯了,廚房先送上來四個涼菜、四樣開胃點心,熱菜都還沒上。

葉初知道自己那個飯量,許遠誌囑咐過,她這陣子也不敢吃太雜的東西,因此就隻挑了幾根糖醋水蘿卜絲嚐嚐,甜中帶辣,脆嫩爽口,這時節的小水蘿卜一點渣都沒有。

春潮站在一旁默默記著,姑娘似乎喜歡吃蘿卜,早膳也吃了一塊蘿卜糕來著。

然後謝澹就大步進來了,一屋子人嚇得慌忙行禮,葉初卻毫無知覺,眼睛裏就隻有自家哥哥,歡喜地起身迎上去。

“哥哥,你回來吃飯啦,上午當差累不累?”

“別動。”謝澹抬高手臂,躲開她拉過來的小手,笑道,“我先洗洗手。”

他徑直進了側間,很快洗手洗臉回來,在葉初對麵坐下。

“今天中午吃什麽?”

“不知道,”葉初傻乎乎地搖搖腦袋,“我要了蝦仁和鱖魚,也不知道他們怎麽做,反正我說清淡些就行了。”

“你個饞貓,就愛吃魚。可也不能挑食,菜蔬禽肉也要有。”

謝澹邊說邊對著她的臉細細地瞧,葉初想到自己今早在妝台前坐了大半個時辰的成果,笑嘻嘻站起來轉了一圈,問道:“好看嗎?”

“不好看。”謝澹說,“醜。”

“??”葉初跺跺腳,“哼!”

謝澹一看小姑娘不高興了,趕緊往回找補:“我是說,這些胭脂水粉擦在你臉上不好看。我妹妹這麽好看,天生麗質、貌若天仙、沉魚落雁……哪用得著這些東西。”

一個小丫鬟差點撲哧笑出聲來,趕緊低頭憋了回去。

葉初撇撇嘴瞪了他一眼,謝澹卻縱容地笑起來。

她頭上梳了兩個結鬟,一側戴了一圈南珠攢成的簪花,另一側插著金絲飛鳳步搖,垂下來一串羊脂白玉綴紅珊瑚珠子,隨著她的動作來回晃動。

平心而論,很適合她這樣年紀小的女孩兒家,華貴明麗,又不失活潑,這樣子走出去,大約要豔壓京城一眾貴女了。

不過小姑娘自己未必喜歡就是了。

謝澹伸手撥弄了一下她頭上的白玉珠串,問道:“是挺漂亮,喜歡嗎?”

葉初搖頭,抱怨道:“一開始也覺得好看,現在不喜歡了,腦袋沉。”

“以後少給姑娘戴這些金銀俗物。”謝澹伸手拔下那隻金步搖,隨手放在一邊,四個春自覺做錯了,慌忙低頭說是。

謝澹道:“在家裏舒服隨意就好。姑娘年紀小,你們就多給她準備些小巧的絹花,園子裏摘幾朵鮮花也好。更不要再給她擦脂粉了,姑娘身子弱,擦這些脂粉看不清麵色。”

葉初心裏滿意了,是她親哥。

這時候熱菜送上來了,廚房用提盒送進院裏,丫鬟們再端進來。葉初坐回桌邊等著吃飯,問了一句:“哥哥,叔叔嬸嬸和堂姐他們呢?”

謝澹拿筷子的動作頓了頓,笑道:“先吃飯,你哥都餓了,吃過飯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