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把她點的菜先送上來了,每樣食料都是兩道菜,一道鬆鼠鱖魚,一道清蒸鱖魚,一道龍井蝦仁,一道嫩黃切成丁的東西炒的蝦仁,也沒看出來是什麽。

“這是什麽?”謝澹先問了。

春江忙答道:“回大人,廚房說這是蜜望果,當地也叫做芒果,雲間府快馬送來的,味道甜中帶酸。奴婢去看過了,是一種青紅的果子,若是熟透了也可以生吃。”

謝澹點點頭,知道是陳連江送來的貢品,蜜望果他吃過,隻不過他並不喜歡酸甜口味,禦膳房就沒呈過這道菜。謝澹便給葉初舀了一勺,放到她麵前小碟裏。

小姑娘家大抵都喜歡酸甜口吧,這道菜卻也不會酸甜太重,芒果肉加上新鮮的蝦仁,略略那麽一炒,清脆又爽口,有一種特殊的果香。葉初於是立刻就見異思遷了,舍棄了心愛的鱖魚,一連吃了幾勺蝦仁芒果。

皇帝既然回來了,廚房少不得趕緊加幾道菜,等葉初就著蝦仁芒果,又嚐了龍井蝦仁和清蒸鱖魚,慢條斯理吃下小半碗胭脂米飯,菜也終於上齊了。

謝澹給她盛了半碗時蔬菌菇湯,葉初喝了幾口,便放下筷子,要茶水漱口。

四個春臉色齊齊一僵,頓時一個個屏息凝氣,忐忑起來。宮中規矩,禦前用膳,皇帝動筷子了其他人才能開吃,皇帝沒吃完,其他人就得陪著,皇帝用完了,其他人便也放下筷子不能再吃了。莫說宮裏,一般權貴人家也是如此。

可剛才謝澹隻顧給葉初夾菜、盛湯,盯著她吃飯,自己壓根還沒吃幾口呢,這姑娘就自顧自擱筷子了。

“吃飽了?”

“嗯。”葉初點點頭誇獎自己,“今天有長進,吃得很多了。哥哥,我今天也沒有不舒服,已經好了。”

謝澹笑,見她吃完,便專心填飽自己的肚子。他吃飯速度快,便是吃菜也喜歡挑些省事的,不用去刺、不用吐骨頭,吃得快卻還能吃相斯文矜貴,吃完兩碗飯,一碗清燉羊湯下肚,放下筷子,端茶漱口。

四個春暗暗鬆了口氣,同時再次更新認知。

“去告訴廚房,姑娘脾胃弱,吃東西不能太雜,以後飯菜不必那麽多樣數,要少而精。還有,姑娘吃不得重油重辣的東西,油炸冷吃的點心也不要送來了。”

謝澹吩咐完這句,放下茶盞看著葉初,主動說道:“安安,哥哥跟你說說葉福一家的事情。”

葉初不對勁的預感越發明顯,哪有侄子直呼叔叔姓名的。她點點頭,問道:“哥哥,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謝澹起身牽著她的小手,走到塌前一同坐下。這件事他早有決定,便略一斟酌,直截了當說道:“安安,哥哥騙了你,葉福的身份是假的,不是叔叔,他其實是我們家的舊仆。”

這個謎底葉初還真是沒想到,一時有些茫然,小嘴微張看著謝澹,顯得有些傻乎乎的。

謝澹說完便停下來,注視著她的表情,等她做出反應。

小姑娘茫然了片刻,軟軟慢慢問了一句:“然後呢?”

謝澹明白她問什麽,便繼續說了下去。

“我們家,原本也是富貴人家,後來被人所害,家破人亡了,哥哥就帶著你逃了出去。那人勢力很大,想斬草除根,一直在追殺我們,我隻好帶著你逃去東南偏遠之地。後來哥哥成年了,便想要回來報仇,就沒法帶著你,可我們也沒有別的親人,沒有人能照顧你。所以哥哥找到了葉福,他原本是我們家的侍衛,他的妻子何氏也是家中的女使,我就決定把你托付給他們照顧。為了讓你安心,也為了掩人耳目,就假稱是叔侄關係。”

“還有……”謝澹停了停,遲疑了一下說道,“葉菱和葉茴,其實也不是葉福的女兒,她們兩個是我的手下,是我派去保護你的人。”

葉初傻愣愣問道:“不是我堂姐?”

謝澹搖頭。

他這些話春秋筆法,把事情大致說清楚了,可是也模糊掩藏了很多信息,比如他自己的身份和她的身世。

葉福本名也不叫葉福,原本是紫宸殿的一名侍衛,何氏是宮女,也是葉福的同鄉。延始帝弑君篡位後,在宮中大肆屠戮清除世宗皇帝的人,葉福便趁亂帶著何氏逃出宮去,做了夫妻。兩人也不敢返鄉,就躲在民間生活,後來被謝澹選中照顧葉初。

謝澹說完後便靜靜看著小姑娘,等著她慢慢接受這件事。

葉初默默消化了半晌,問道:“那現在呢,他們去哪兒了?”

“就在這府中,我暫時把他們安置在跨院。”謝澹牽起她的手,大掌把她的小手密密包裹住,心中不禁有些寬慰,他的安安雖說不諳世事,純淨無暇,卻十分聰慧靈透,小小年紀,聽說了這事卻也能泰然處之,沒有驚詫哭鬧,沒有抱怨,看樣子已經理解接受了。

謝澹正色道:“哥哥現在告訴你,一來因為這件事情終究瞞不住,一直瞞著你也不好。二來,葉福他們以後該作何安排,哥哥想聽聽你的意思。哥哥已經報了仇,有能力護你周全了,如今到了京城,若是你覺得尷尬,以後並不想再相處下去,葉福夫妻兩個我就多給他們一些錢財,讓他們回鄉養老享福就是了,葉菱和葉茴我自然另有重用。若是你還想要他們留在你身邊,那以後你是主,他們是仆,主仆名分已定,讓他們跟著你,也是他們的福氣造化。”

“堂姐也給我當丫鬟?”

“不是,”謝澹一聽她那口氣,忙說道,“她們兩個都是會些拳腳工夫的,留在你身邊,自然是做你的貼身護衛。”

葉初想了想,慢聲慢氣說道:“這事情……有點大,冷不丁一下子的,哥哥,你讓我再想想。”

“不急,你慢慢想。”謝澹話題一轉,問道,“先跟我說說,哥哥不在家,你早晨有沒有好好吃飯?這一上午都做什麽了?”

葉初說:“早晨吃的牛乳蒸蛋,我還挺喜歡牛乳的味道,都好好吃了。”

謝澹知道她在漉州,吃穿飲食不至於缺著,但牛乳這東西不好運送存放,乳牛又輕易難養,平常少有吃到。太醫院的人說體弱者可多吃些牛乳,謝澹便笑道:“既然喜歡,以後就讓他們多給你做,牛乳也可做出許多花樣的。”

葉初答應著,又告訴他,她給丫鬟取了名字,還去逛了後花園。隻是後花園太大了,她也就走到剛進園子的荷塘邊水榭坐了坐,喂了會兒塘裏的錦鯉,就回來了。

謝澹品評了一下四個春的名字,忍笑道:“不錯不錯,我家安安原來也是個才女,要是讓我起,我大概就起瓜兒、梨兒、桃兒、棗兒這樣的。”

葉初一本正經道:“也不錯呀,念在嘴裏,叫人怪想吃的。”

謝澹忍俊不禁。

與此同時,韓子贇正曬著晌午的日頭,站在宮門外等著。他心中焦急難安,麵色卻要盡量維持平靜,等得久了,忍不住開始來回踱步。

“三爺,來了來了!”隨從急促的聲音。韓子贇一抬頭,果然看見宣平侯傴僂著身子慢慢走出來了,韓子贇趕緊跑過去。

“父親,怎麽樣?”

“無事無事,先回去。”

等到上了馬車,宣平侯才長舒了一口氣,靠在車壁上擦汗喘氣。韓子贇想追問又不忍心,心裏則稍稍放下一些,起碼宣平侯是全須全尾自己走出來的。他剛才甚至在擔心,下一刻父親會不會就被侍衛推出來問罪了。

“我沒事。”咕咚咕咚飲下一盞茶水,看出兒子的焦急擔憂,宣平侯笑了一下,說道,“為父真沒事,你放心,陛下說功是功過是過,並不曾要拿整個宣平侯府問罪。”

“那您怎麽才出來,兒子差點急死了。”

“為父五更不到就來候著朝見,散朝後陛下又私底下召我去紫宸殿問話,實在不撐了,還是陳公公給我找地方歇了會兒,才一路走出來。”

皇宮規矩大,臣子們出入宮中隻能靠兩條腿,大病初愈的宣平侯穿著一層層朝服、頂著個初夏的大太陽,長長的宮道一路走出來,也隻能歎一句廉頗老矣。

“為父老了。”宣平侯感歎,停了停忽然說道,“陛下今日問起你了。”

“我?”韓子贇一驚。

“今日紫宸殿召見,為父也是一身冷汗,你大哥和先二皇子牽扯的事情,陛下看來是早已知曉,此事素來最犯忌諱,但陛下隻說他已經身死,罪不至牽連家人。”

宣平侯麵露疑惑,盯著韓子贇說道,“陛下問起你,說了一句頗有才幹,可堪任用,卻不曾提你二哥一句,我怎麽聽著陛下那意思,像是有意扶持你?”

韓子贇也是一愣。

侯府要有人承襲,然而長幼有序,大哥死了輪二哥,也輪不到他呀。再說勳貴之家向來重嫡重長,他大哥是世子,二哥也在軍中任職,就隻有他雖說跟著在邊關,身上並沒有正經軍職,應當說從來是兄弟當中最不受重視的一個了。

十幾年不曾回京,陛下怎麽會知道他,又憑什麽讓皇帝高看他一眼?

宣平侯目光沉沉望著韓子贇,心中也疑惑,也或許聖意隻是叫他建功立業,是他意會錯了?

“總之為父這一番麵聖,深覺陛下雖然年歲還輕,卻心思深沉,喜怒不顯,治國理政鐵血手腕。此番陛下對我韓家多有寬宥,天恩浩**,你呀,以後也無需藏拙,切不可辜負陛下隆恩了。”

宣平侯拍了拍兒子的手臂,深有感歎。

他要是知道皇帝本人這會兒騎馬跑到家飯都吃上了,正陪著寶貝妹妹飯後活動消食呢,也不知該作何感想。

想著她剛吃過飯,起來活動一下再午睡比較好,謝澹便拉著葉初去她的小書房轉了一圈,告訴她:“哥哥每天都得進宮當值,白天恐怕是不常在家,晚間就盡早回來,抽空教你讀書習字。你一個人在家要好好的,有事可以叫常順去找我。”

“嗯。”葉初乖乖點頭答應著,問道,“哥哥,在皇宮裏當差辛苦嗎,人都說伴君如伴虎,皇帝會不會很難伺候?”

謝澹眸色微暗,拇指食指下意識的撚了撚,抬手摸摸她的後腦微笑說道:“不會辛苦,你放心,哥哥在宮裏當差沒什麽為難的。安安,你要記著,皇帝也是人,是人都會有愛恨憎惡,有七情六欲,皇帝也有他心疼在意的人。對於皇帝來說,他喜歡的、親近的人,那就什麽都好,絕不會難伺候。”

作者有話說:

新文上第一個榜了,忐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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