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還沒過完,一封加急信報就遞到了燕州府,徹底衝散了年的喜氣。

“和慶太妃病重?”持盈聽了親兵回來傳的話,大吃一驚地反問,“何時的事?誰寫來的信?”

親兵如實答道:“回夫人,是靜王爺來的信,王爺沒說太妃是何時病倒的,隻讓夫人馬上收拾東西,明天一早就上路回京城。”

建元帝駕崩後,皇後升格做了太後,育有子嗣的嬪妃們也都跟著升了太妃,和慶是端妃的封號,靜王則是她唯一的兒子崔祥。

由於生母是表姐妹的緣故,孝憐皇後死後崔繹就被交給端妃撫養,後來雖說獨辟一殿,又出宮開府,但與弟弟的關係也還算可以,至少不像和崔頡崔煥那麽水火不容,小崔嫻百日宴的時候持盈同崔祥說過幾句話,覺得這位小王爺文質彬彬,張口閉口叫她二嫂,還是挺討人喜歡的。

當然如果他不是謝玉嬋的表哥的話,持盈應該會更加喜歡他,一旦聯想到端妃和謝家的關係,就總讓人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謝永謝玉嬋雙雙被踢出武王陣營,這不啻給了謝家一記響亮的耳光,謝效痛失子女,怒轉崔頡欲報血海深仇,也不是不可能的,但這樣一來,端妃和崔祥的立場就很微妙了,跟著謝家倒向崔頡?崔祥畢竟也是皇子,崔頡能容得下他?端妃也是個老謀深算的,不會笨到拿兒子的命去賭,如果有可能,她一定也希望崔祥能夠坐上皇位。

但事無絕對,如果端妃審時度勢覺得兒子沒希望了,那麽乖乖臣服在崔繹的腳下也不失為一個明智之選,要是這樣,所謂太妃病重想要見崔繹,就極有可能是個陷阱。

打發走了報信的親兵,持盈去指揮丫鬟們收拾東西,一邊在心裏盤算要怎麽和崔繹說這個事,端妃待他如親子,當初著急為他說親、撮合他和謝玉嬋,一點私心沒有那倒不至於,不過確實也是為他好,崔繹自己心裏也很清楚,所以要想阻止他回京城並不容易。

小秋過來問:“夫人,要不要帶上那隻千年老人參?”

“帶吧……不,還是算了……”千年老參王府裏就一隻,還是程奉儀送的,持盈把它從京城一路帶到燕州,是為了以防萬一哪天崔繹受了重傷,可以用來保命,所以不太想耗在別人身上。

不過也許崔繹會想帶上,如果知道自己不願意那反倒會不開心,持盈想了想又改口:“算了還是帶上吧,給不給看王爺的意思。”

東西還沒收完,崔繹就心急火燎地回來了,持盈抬頭見他進門,便道:“就快收好了,嫻兒就留在燕州?路程太遠又得趕著走,我怕她吃不消。”

崔繹眉頭緊鎖,看了一眼小秋懷裏的盒子,說:“那盒參先放一下,持盈,你跟我來。”

小秋一臉莫名地把裝人參的盒子放在桌上,持盈也麵露訝色:“怎麽了?”崔繹不說話,轉身就往外走,她隻得跟上。

府裏的下人都知道王爺夫人要回京城,都在各種忙活,崔繹目不斜視,領著持盈穿過來往的丫鬟小廝,來到了當初軟禁謝玉嬋的院子裏。

自從謝玉嬋逃走,又被持盈殺了,埋屍荒野以後,這個院子就無人問津了,滿地的積雪沒人掃,差不多把石桌子都埋了。持盈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麽,遂問道:“王爺有話要說?怎不

在屋裏說,避著誰?”

崔繹答非所問:“或者不回去了吧。”

持盈嚇一跳,脫口而出:“不回去了?王爺不想見太妃最後一麵嗎?”

崔繹轉過身來,滿臉愁雲慘淡:“見最後一麵?見完以後,是她死,還是我死?”

持盈不覺收聲沉默下來,上前去撫著他的胳膊,輕聲問:“先生同你說了什麽嗎?”

“沒有,他什麽都沒說,”崔繹抬手捏了捏鼻梁,好像十分痛苦一般,“我猜他是不敢說,不過他想說什麽,我冷靜下來想了想,也大概知道了。”

百裏讚要說的估計也是她之前在想的問題,不過持盈還是很吃驚,崔繹居然會自己想通這其中可能暗藏的陰謀,而不是頭腦一熱就不聽勸阻地執意要回去。

如果崔繹也懷疑崔祥的來信有詐,那麽他要回避的人就隻可能是……

持盈問:“你還是不放心弄月?”

崔繹木著臉說:“你就真信她心裏沒有鬼?她到底曾是端母妃身邊的人。”

持盈笑了笑,也不去和他爭辯弄月到底可不可信,而是說:“七王爺的信呢,給我看看?太妃病重之事確實有可能是作假,但也有可能是真的,不能一概而論。”

崔繹從懷裏掏出信給她,持盈抖開信箋飛快地看了一遍。

信不長,大致說的就是端妃從他們離京後就一直心情憂鬱,食不下咽,後來又遭遇建元帝去世的打擊,去年一年都纏綿病榻,身體時好時壞,過完年後突然就病重了,意識模糊中一直在叫崔繹的名字,所以特地寫了一封信讓人快馬加鞭送到燕州,希望崔繹能回來一轉。

信的內容無可挑剔,崔祥的筆跡持盈不認得,不過多半也不會錯。

“王爺覺得太妃是真病還是裝病?”持盈問道,盡管這個問題讓人很難堪,但由她來問,總好過崔繹自己說出來。

崔繹神情恍惚地仰頭看著陰霾的天:“不知道,我希望是假的,又希望是真的。”

持盈點點頭,這也是人之常情,誰也不會希望自己曾經深為信賴的人會編謊話騙自己、要自己的命,但端妃真的病了也不是什麽好消息,養恩大於親生,崔繹對她還是有很深的感情,真或者假,去或者不去,都是極艱難的抉擇。

崔繹背著手在院子裏走來走去,靴子下積雪嘎吱作響,每一下都像是在擠【縱橫】捏著人的心髒,去懷疑曾經親密無間的人的心情,也不過如是。

“那……究竟回不回去?”

崔繹憮然道:“不知道。你認為我應該回去嗎?”

持盈莞爾一笑,說:“這事兒得王爺自己做主,畢竟這是生死對半開……”說到一半,忽然笑不出來了,崔繹奇怪地轉頭問:“怎麽了?”

持盈張口結舌,崔繹越發疑惑了:“你怎麽了,你想到了什麽?”“會不會……”持盈吞吞吐吐起來,“會不會太妃病重是真的,皇上的陷阱也……是真的?”

先前隻考慮到了端妃真病想見他和裝病想害他兩種可能,卻忽略了端妃或許真的病了而崔頡想要借機除掉他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崔繹驀然沉默了。

聯想到去年翟讓的信能一路平安地到達燕州,以及隨後的北狄軍猛攻虎奔關

一事,持盈恍然意識到,這兩件事根本是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都是利用了她和崔繹不能對故人的遭遇袖手旁觀,明知是圈套,也還是得往裏跳。

這不是山簡的風格,這種綿裏藏針、虛實相扣的計謀,和山簡陰損毒辣、無中生有的習慣完全不是一個風格!崔頡身邊另外有人在給他出謀劃策!

再想想謝玉嬋和謝永兩個別分別關在一起的人竟能先後脫身,然後聯合起來把自己綁架出城去——持盈終於明白為何崔繹一定要避著弄月了,因為在燕州府中,除了謝永,隻有她和皇宮脫不了幹係,若說之前她的嫌疑還不明顯,那麽這回崔祥和端妃也攪和進來,她的嫌疑就非常大了!

山簡走後,崔頡身邊有了另外一個謀士,為他謀劃了驅虎吞狼的虎奔關之役,利用弄月放走謝永兄妹、綁架自己,端妃病重極有可能是真的,崔祥的信更是極有可能是被逼著寫的,如果這些假設都成立,那麽弄月所能做的……

持盈倒抽一口冷氣,轉頭就往主屋跑。

主屋裏,小秋和弄月看著大家把東西都收拾好了,就剩桌上那盒千年老參。小秋朝門外張望:“這盒參到底帶不帶呀,夫人一個說法,王爺一個說法,都不曉得聽誰的了。”

弄月笑道:“這還不簡單,當然是聽夫人的,沒見王爺平時事事都依著夫人嗎?”

小秋想想持盈那猶猶豫豫的態度,覺得她也不太想帶,弄月見她一直擺弄那盒子,便說:“或者我去問問夫人?”

“還是我去吧!”崔繹很少避著下人和持盈談什麽,小秋也是個聰明伶俐的,知道他們一定是要談很重要的事,別的人去了,萬一聽到什麽不該聽的,恐怕會惹崔繹發火,自己是夫人的陪嫁丫鬟,一心為夫人好,應該不會有什麽事。

小秋一路小跑著出了門,弄月確認她出了院子,又回頭看了一眼還在做最後整理的丫鬟們,命令道:“動作麻利點,櫃子裏不帶的那些也要收整齊,都是好料子,別壓壞了。”丫鬟們答應著,頭也不抬地專心做事,弄月轉過身來,深吸一口氣,從袖子裏悄悄掏出一個小紙包。

持盈從院子側門進來,不聲不響地繞到牆邊,見一扇窗戶有狹縫,便湊上去看。

弄月將那紙包握在手裏,閉著眼,嘴裏不知道默念著什麽,最後做了個拜佛的手勢,然後才哆哆嗦嗦拆開了紙包,將裏麵的不知什麽灑在了那盒寶貴的千年人參上。

崔繹竟然猜對了,弄月也是內奸,持盈長歎一口氣,扶住了額頭。

隨後,持盈裝作什麽也沒發生的樣子,回到屋裏,確認行李都準備好後,打發所有人離開,又叫小秋拿著那盒人參偷偷出門去,找城裏藥鋪的人幫忙鑒定弄月撒進去的到底是什麽。

一個時辰後小秋回來,神情凝重地回複:“大夫說應該是砒霜。”

“接下來該怎麽辦?”崔繹已經聽持盈描述了弄月下午的舉動,或許是因為已經有所懷疑,聽到答複時並沒有感到震驚或者憤怒。

持盈鎮定地坐在椅中:“等。”

二人都是一臉莫名:“等什麽?”

“等她自盡,”持盈眼中閃爍著自信而堅定的光,“如果她是有苦衷的,那麽最遲明早,她一定會自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