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一身藕色衣裙,坐在崔繹身旁,愈發顯得溫柔貞靜。

她語調沉靜溫和:“地裏的麥子也差不多熟了,仍舊要曹將軍多辛苦一些,收了糧食,須得仔細清點,登記後入庫房,收了這一批,篩選出最好的穀種來年開春種下,接下來應該就不用發愁糧食不夠吃了。”

曹遷滿口答應,將接下來收割麥子高粱等作物的人員安排大致說了一下,持盈都點了頭。

崔繹插嘴道:“燕州秋季常有暴雨,曬麥子的時候注意著點。”

持盈不由得笑了:“王爺還懂農耕了?”

崔繹下巴一抬,頗為得意:“本王閑暇時,隨便翻了翻你從京城帶來那些書,紙上得來終覺淺,改日也得去地裏走走。”

百裏讚深感欣慰地拱了拱手:“王爺能帶頭勞作,真是三軍之福!”崔繹隻說去走走,沒說要幹活,被他這麽一堵,連辯都不好辯解,隻得幹笑著“唔”了聲。

持盈肚子裏竊笑,又轉頭去對百裏讚說:“百裏先生每天幫王爺閱折子也是辛苦,不過好在最近事不多,正好放鬆放鬆。”

“怎麽個放鬆法,不是也要挽著褲腳下地割麥子吧?”百裏讚一臉饒命啊的表情。

“怎麽會!”持盈笑道,“我看燕州府內學堂少且不精,冬天大地封凍,也不能做活,不如先生準備準備,給城裏的孩子們開個臨時私塾,要求不高,讓孩子們多認識幾個字,懂點禮義廉恥就成,行吧?”

百裏讚想了想,覺得倒也不太難,以前就做過私塾先生,重操舊業卻也容易,就答應下來,又問:“那私塾設在何處?允許哪些人來聽?是否繳學費?”

持盈慷慨地道:“王府隔壁的院子裏養著禽畜,屋裏養著蠶,不過冬天天一冷也不能再養蠶了,就在屋裏辦學堂吧!回頭貼個布告,城裏十六歲以下的孩子都可以來,不收學費,先生可得嚴格管教,有調皮搗蛋不聽話的,一次警告,兩次直接攆出門去,想學等明年。”

百裏讚正要繼續點頭,崔繹又說:“也教教他們兵法、軍策,他們現在是孩子,過個三年五載就是上陣殺敵的戰士,多學點沒壞處。”

“呃……可是兵法之類的東西,讚也隻是在書本上見過,並沒有多少經驗,不是很懂……”

“那就請先生也常到軍營裏走走,紙上得來,終覺淺呐!”

滿座眾人紛紛噗地一聲,轉頭的轉頭,低頭的低頭,個個用手掩著口偷笑,崔繹這是不失時機地報複人了,百裏讚縱有巧舌如簧,這時候也隻能收起來,淚流滿麵地答應了。

山簡說:“若是兵法,我倒還讀過不少,可以幫襯著文譽一些。”

他來到燕州府這麽久,還從沒主動提出要做什麽,都是崔繹或持盈去找他問意見,這會兒提出要幫著百裏讚辦學堂,可真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但持盈卻含笑搖了搖頭:“山先生不是說正經營生不適合你麽?我這裏有更要緊的事,非先生去做不可。”

徐誠好奇地問:“什麽更要緊的事?我聽仲行說年初你們糧食不夠吃,還跑到東閶去買米了,燕州年年糧食都

不夠吃,都靠朝廷接濟,現在皇上不撥糧了,是不是還得去買?年年都買也不是個辦法啊。”

“倒是差不離,不過不是去東閶,而是去宣州,”持盈也不介意他的打斷,繼續往下說,“去東閶路途遙遠,翻山越嶺的,隻買一萬石大米,得不償失,以燕州未來十年的需要,至少要買十萬石才能填補空缺,這麽多的米,就算在東閶買到了,也很難運回來。”

山簡眉心微蹙,尋思著道:“宣州是魚米之鄉,二十萬石大米買倒是不成問題,可問題是現在有這麽多錢沒有?而且謝家兄妹投敵未遂雙雙身死的事已經傳開了,謝效信不信還兩說,萬一不信,宣州的米價隻怕是要翻上天去,就是有錢也買不到。”

持盈卻輕鬆地笑笑:“他愛信不信,宣州的米價再怎麽翻,也不能不讓商人做生意不是?謝家頂多能像上回的豬肉漲價那樣,利用聲勢,不讓宣州糧販子把米賣給燕州軍,那我們不要以燕州軍軍需使的身份去不就好了?和宣州緊鄰的邊陲州府,又不隻有燕州。”

曹遷恍然大悟,脫口而出:“又冒充甘州軍!”

山簡還在思考著,就聽持盈道:“不過這一回和騙北狄軍的時候不同,十萬石大米絕非三五天就能籌齊,如果可能的話,還要買皮甲、箭支、刀具等物,難度大,且有不小的風險,須得小心將宣州商人蒙騙過去,還要提防著不被謝家人發現,不被甘州牧識破,任重道遠——山先生?”

“啊?”山簡回過神來,持盈笑著說:“先生不是說自己最擅長坑蒙拐騙麽?這個騙糧食騙軍需的重任,就交給先生了。”

山簡苦笑著搖頭:“知道了。”

持盈又說:“也正好出去避一避,散散心,宣州山水養人,指不定也能遇上個心儀的,來年的這個時候,府裏就更熱鬧了。”

山簡微微一怔,持盈衝他點了個頭,山簡心裏一時百感交集——她竟然連自己待在燕州府裏不痛快也看出來了,雖然看出自己明著投奔崔繹,暗裏還是眷戀著舊主,不願將崔繹當成新主子,是以做事也不積極,大多數時候就是躺著吃白食……但仍沒有放棄他,就像當初明知謝永是個不安定因素,仍願意施恩將其收服,對於每個有心為武王府做事的人,她一律抱著寬容的態度去接納,盡力滿足他們的心理需要。

“簡定不負王爺夫人所托!”

千言萬語的感慨,唯化作一句承諾。

接著持盈又給楊瓊安排差事,他傷還沒痊愈,不宜幹重活,持盈隻讓他在入冬前領著人去找燕州府附近的農戶收購油菜、大豆之類的良種,預備來年開春辟出新地以後一並種下。

徐誠要回去向父親複命,持盈便叫丫鬟將一隻漂亮的盒子捧給他,裏麵有不少是從京城帶來的名貴藥材,還有些是年初楊瓊打獵時候捎回來的本地藥材,徐誠感激地收下了。

任務安排到這裏也就差不多了,接著便是閑聊,喝酒吃菜,酒過三巡,大家也都有了些醉意,崔繹忽地說:“博木兒,本王敬你是個英雄,持盈落難在外,是你救了她,收留了她,這份恩情,本王一生都會記得,往後你們布夏族有任何困難,盡可

來燕州找本王,能幫的本王絕不會推諉,更不會借機強留你們,北狄人這一戰敗了,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應該都不敢再輕舉妄動,你們若是想回博爾吉克草原上去,隨時可以起行,本王已經吩咐過守關將領放行,希望日後再見,你我仍然是朋友。”

崔繹一開口,整個宴廳裏頓時鴉雀無聲,博木兒一邊自斟自飲,一邊冷酷地道:“我從未將你當做朋友,也攀不起這高枝。”

“那是你的事,本王與持盈是夫妻,夫妻就是一體,你是她的朋友,自然也是本王的朋友,至於你要將本王當做朋友也好,敵人也罷,都隨你。”崔繹碰了釘子,卻跟沒事兒人一樣,也不動怒。

博木兒忍不住冷笑起來:“將情敵也當做朋友,難怪會落得個被趕到燕州來龜縮著的命。”

那一瞬間崔繹的眼裏殺氣暴漲,周遭一丈以內寒意逼人,持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一個衝動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來,壞了計劃。

但崔繹竟然控製住了,沒有發火,更沒有掀桌子摔酒杯什麽的,隻是說:“你把本王當情敵,是因為持盈喜歡本王,而持盈不喜歡你,所以在本王眼裏,你根本不是情敵。”

這話一出,百裏讚等五人瞬間肅然起敬,這殺人不見血的——簡直把對方踩到地底下去了啊!

博木兒的臉色也是青黑一片,放在桌上的手猛地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桑朵看得心驚肉跳,趕緊按住他:“哥!”

“你隻不過是在利用她罷了,”博木兒表情森寒,語氣輕蔑,“利用她的聰明才智,為你鋪平登上皇位的大道,持盈為你做了那麽多,你呢?你為她做了什麽?你隻會向我炫耀她喜歡的人是你,怎麽不敢當著所有人的麵證明你有多在乎她?”

崔繹穩坐如泰山,不緊不慢地問:“你要本王怎麽證明?”

桑朵又拉又拽,博木兒不為所動,目光如炬,與崔繹對視:“若她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想必你也不介意用千金來報答我的救命之恩。”

崔繹鬆口氣,慨然道:“自然願意,來人——”

博木兒卻又話鋒一轉:“隻是我要千金萬金也是無用,布夏人是草原的兒女,馬背上的民族,我若要你的金烏,你給不給?”

崔繹:“……”

持盈:“……”

在場所有人都一副五雷轟頂的表情,曹遷甚至按捺不住跳了起來:“簡直是欺人太甚!就憑你也配騎金烏?別以為救了夫人一命就可以要挾王爺,大不了一命償一命,我這顆人頭割給你,有種你來拿啊!”

崔繹喝止住他:“仲行,不可胡來!”曹遷憤憤不平,徐誠和楊瓊兩邊按住他,勸說不要讓王爺難做。

博木兒嘴角噙著冷笑,眉毛挑高,挑釁地看著他們。

持盈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話,幾個時辰後竟成了真,博木兒竟是真的向崔繹索要金烏,別說汗血寶馬舉世罕有,又極難馴服,就算是一匹普通的馬,與武將出生入死這麽多年,幾乎就是自己的一部分,怎能割舍給他人?

“你真的想要?”崔繹麵不改色地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