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從燕州府到宣州府需要半個月,像謝永這樣隨身帶著一籠鴿子的人畢竟是少數,持盈算好了日期,讓曹遷帶著一群偽裝成流寇的燕州軍偷偷南下,守在燕州和宣州的地界附近,等謝效的糧草車一進入燕州,立刻殺了他們個片甲不留,把五千石糧食劫走了。

按照持盈事先的安排,糧食被安置在城外一處秘密的山洞裏,那一千多士兵留下看守,曹遷沒事兒人一樣回到燕州府,繼續帶著大家種地。

數日後,預定抵達的糧食沒到,崔繹裝模作樣地發了一通脾氣,親自寫了一封信去質問謝效。

宣州府。謝宅。

“什麽?子昌投靠了太子,還設計挑唆王爺和玉嬋不睦?”葉氏聽完謝效的話,爆栗子一般從椅子裏跳了起來,又驚又怒。

謝效手裏拿著兩封信,一封是剛到的、崔繹質問糧草事宜的親筆信,另一封,則是不久前持盈仿著謝玉嬋的筆跡寫的控訴信。他將兩封信都遞給妻子:“你自己看,自己看看。”

葉氏一把抓過信箋,一目十行地飛快瀏覽,看完以後聲音顫抖地問:“這兩封信……是何時收到的?”

謝效回答說:“王爺的信使今日才收到的,玉嬋的信半個月前就到了。”

葉氏一聽,頓時捂著心口淒厲地叫喊起來:“半個月前你就知道女兒被那賤人的兒子坑害,居然什麽也不做?還一直瞞著我!玉嬋還是不是你的親生女兒?還是說這個家裏已經是那賤人當家做主了,啊?”

“你吼什麽!”謝效心裏也是煩躁不已,忍不住訓斥起來,“信上隻是玉嬋的一麵之詞,萬一她被長孫持盈蒙騙了,才誤以為是子昌害她呢?況且這信也未必就是玉嬋寫的,萬一是偽造的呢?”

葉氏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什麽偽造的,怎麽可能是偽造的!女兒的筆跡你不認得了嗎?我可憐的兒……竟被那樣一個賤人所生的賤種如此糟踐,娘沒用啊!娘竟然保護不了你,娘沒用啊!”

葉氏開口一個賤人閉口一個賤種,謝效幾番想要發火,都硬生生忍下來,反複呼吸吐納,勉強維持冷靜,說:“北上的糧草被劫,必是皇上事先得到了風聲,派人暗中行為,假扮成流寇算是給了我一個台階,如若不然,說不定就是一道聖旨撤我州牧之職,說不定全家都要掉腦袋。”

崔繹的親筆信和“僥幸逃脫”的運糧兵幾乎是同時到達宣州府,所有的證據都指向當今聖上啟聖帝,再根據謝玉嬋的密信指控,謝永倒戈崔頡,出賣全家以求榮的行為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不容置疑的事實,謝效就是再不願意,也隻能相信。

“那……那怎麽辦啊?老爺,這下可怎麽辦是好啊?”葉氏也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哭哭啼啼地問。

謝效歎了又歎,在屋裏走來走去,一個個主意冒出來,又被他一個個否決。

啟聖帝已經知道他在暗中襄助武王,雖然武王被調往燕州,看似是失勢了,但流寇劫糧草一事仍能看出,崔頡仍然對這個弟弟十分戒備,絕不會容他

有任何翻身的機會,所有與崔繹有關的事,他雖身在紫章城中,卻能盡收眼底。

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在他一心想要憑借著孝憐皇後生前一句無心之言飛黃騰達的時候,卻被自家兒子上屋抽梯,斷了後路,為今之計,除了向崔繹低頭,牢牢抱緊這棵大樹之外,再無其他路可走。

而且還因為窩裏出了叛徒,女兒又毀了清白,謝家與武王的友好關係出現了裂痕,從前是崔繹在謝家麵前忍氣吞聲,今後卻是謝家在崔繹麵前無法抬頭,隻要崔繹願意,隨時都可以將此事大辦,輕則廢了謝玉嬋的王妃身份,重則將整個謝家一腳踢開,到那時謝家就成了夾在崔頡崔繹這對兄弟中間兩頭不是人的炮灰,而宣州又是魚米之鄉,無論將來哪一方先發難,都必會伐道宣州,先誅謝家!

謝效愁得胡子都白了,掙紮了許久之後,終於長歎一聲,說:“為今之計……隻有向王爺道歉,將子昌交給他們任意處置,至於玉嬋……”

葉氏緊張不已地問:“玉嬋怎樣?老爺,玉嬋可是你親生的閨女啊,你可千萬不能不管她,我就她這麽一個女兒,她要是有個什麽閃失……那我也不要活了!”說著又要哭。

謝效徹底不耐煩了:“好了!閉嘴!哭有什麽用?你在這兒哭,玉嬋就能好起來嗎?”

葉氏忙抹抹眼淚不哭了,期待地問:“老爺有什麽主意?”

“我能有什麽主意,唉……”謝效拍著額頭,頭痛地道,“你去給玉嬋寫一封信,告訴她,事已至此,無法挽回,叫她務必夾著尾巴做人,在那長孫持盈麵前萬萬不可再囂張跋扈,先要保住自己的王妃位置,才可再圖其他。”

葉氏心疼女兒,不甘心地道:“咱們玉嬋可是名門千金,從來也沒受過什麽委屈,那長孫持盈不過是個妾,怎麽就要在她麵前低三下四……”

謝效這下徹底爆了,手裏的鼻煙壺用力摜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葉氏被那一聲脆響嚇得噤了聲,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他。

謝效大發雷霆地吼道:“不過是個妾,不過是個妾!你成天狗眼看人低,自己又高貴得到哪裏去了?有本事怎麽不見你教出來的女兒把王爺的心攥住?要不是你橫豎看子昌他們母子不順眼,有事沒事就去找他們的麻煩,子昌怎麽會背叛咱們去投靠皇上?自己釀下的禍根,到現在還不知道悔悟,我看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葉氏被他罵得啞口無言,隻得委委屈屈地去給女兒寫信,一邊寫一邊咬牙切齒地盤算著過後要如何惡懲謝永的生母。

而燕州那邊,謝永和謝玉嬋兄妹倆在王府裏的一日三餐,也開始朝著當初持盈在謝家時候的吃食方向發展,最開始還是四菜一湯,兩葷三素,漸漸變成一葷兩素,再變成兩素,最後隻剩一碗稀飯和一碟醬菜。

謝玉嬋一開始不願意吃,吵鬧了一整天後見沒人理她,到了晚飯時候肚子實在餓得不行,隻好硬著頭皮吃。

但吃了也不飽,半夜餓得肚子咕咕叫,謝玉嬋躺在床上想起以前自己錦衣玉食的日子,越想

越委屈,眼淚大串大串地掉。

“咣咣咣!”有人敲響了後窗,謝玉嬋馬上一骨碌爬起來,連滾帶爬奔到窗邊。

半夜來爬瘋子王妃後窗的人,除了親哥謝永也不會有別人了。

謝永文不成武不就,不過好歹還能爬爬牆,此刻一邊拍著身上的青苔和泥灰,一邊問:“今天怎麽醒這麽快?”

謝玉嬋肚子餓心情也不好,撒氣地用力一推他:“你還問!我都照你說的去做了,為何半點效果也看不見?應融哥哥也不來看我,飯菜也一天比一天差!我餓得哪裏睡得著!”

謝永站立不穩,向後一退差點撞翻了花盆架子,一手捂著後腰嘶嘶抽涼氣,竭力壓低嗓門:“你做什麽!我才是要問你,你到底有沒有照我說的寫?”

“我寫了啊,我都照著你說的寫了,然後也給應融哥哥了。”

謝永倒抽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地問:“你給他做什麽!我讓你收買丫鬟偷偷送出去,你居然交給他?”

謝玉嬋杏眼一翻,有板有眼地說道:“我替他說好話,怎麽能不讓他知道?他不知道,我不就白說了嗎?”

謝永差點沒給她氣死過去,近乎哀嚎地說:“我的姑奶奶,武王怎樣一個人你還不清楚嗎?你把信給了他,他能不給長孫持盈?長孫持盈會讓你有機會討好王爺嗎?你和她鬥了這麽久全是輸,怎麽還不明白呢?”

謝玉嬋被他說得知錯了,卻還不願承認,強嘴道:“那我要是不給應融哥哥,他連我有心幫他都不知道呢,就算信沒寄出去,可至少我一顆為他好的心他已經收到了啊。”

“唉……你讓我說你什麽好。”謝永扶著額頭無語凝噎,事兒還沒辦成就想著爭功,攤上這樣一個妹妹,簡直是他最大的不幸。

現在糧食半路不翼而飛,說情的信也沒寄出去,謝永直有種回天乏術的悲愴感,想到京城來信中,啟聖帝要求自己既要防止崔繹和謝家太親密,又要防止崔繹過分信賴長孫持盈,任務難度之高,讓他幾欲撞牆去死。

謝玉嬋自然是不知道哥哥心裏地崩山摧式的悲憤,見他低頭不語,便期待地問:“那咱們現在該怎麽辦呀?應融哥哥那以後也再沒來看過我,是不是都被那賤人纏住了,我現在哪兒也去不了,哥,你可一定要幫我啊!”

謝永瞥了她一眼,心情十分複雜。

作為一個妾室所出的長子,謝永和生母沒少被大房葉氏欺負,但謝玉嬋上頭隻有他這麽一個哥哥,對他雖有些頤指氣使,和她娘比起來,總還是不錯的,有好東西也會想著他,謝永說不上討厭她。

可另一方麵不可否認的是,自己到京城投奔崔繹的那段期間,明明沒做錯什麽,卻因為妹妹的拖累,而在崔繹心中的印象極差,迫不得已選擇了為太子做事這條路,這樣說來,謝玉嬋卻又是害他不淺。

“……我知道,你自己收斂一點,別再惹禍了,我再想想辦法就是。”

謝永無可奈何地說完,在妹妹殷切的目光中翻窗戶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