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禦醫給開的方子,經程奉儀鑒定後確認不適合孕婦服用。

“雖說女人懷孕的時候要多吃好的,多補,可是補得太過了一樣會出問題,”程奉儀來探病時候如是說,“正所謂巴豆救人無功,人參殺人無過,那方子乍一看像是給你補身子的,你要真照著吃了,一次兩次可能不要緊,吃得多了,也是會要命的。”

這也在持盈的意料之中,皇後哪裏會這麽好心,讓禦醫真給她開補身安胎的藥。

她本想裝作不知道皇後的陰謀,無病呻吟幾下,給禦醫開方子害自己的機會,好讓皇後安心,短時間內不再打她和孩子的主意,反正藥抓回來了不吃就是。現在可倒好,自己挨了謝玉嬋結結實實的一腳,落紅淅淅瀝瀝近半個月了才見好,連借口都不用編了,隻需要把那天發生的事誇大其詞,然後自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躲上兩個月,皇後那邊的戒備心自然會鬆懈下來。

於是直到開春,持盈都假在家裏裝病,一副弱不經風的樣子,沒踏出過王府大門半步,皇後大概也覺得孩子不一定保得住,真就沒再難為她。

漸漸的天氣暖和起來,持盈的身子也一天比一天沉重了,脫去了冬衣後已經能夠明顯地看出肚子大了不少,孩子動的也逐漸多起來,崔繹因此又多了個喜好,每天都要湊到她肚皮上去挨兩腳,一副傻樂的模樣,看得持盈實在是好笑。

春水化凍,萬物複蘇,又到了播種的季節,按照頭一年製定好的計劃,持盈將王府的地契全都攤開來,挑了馬背山那邊的兩個莊子,讓曹遷帶的人過去墾荒。

軍營裏大都是十來歲二十來歲的小夥子,一身使不完的力氣,又都是農家出身,本就知道怎麽耕地種田,呼啦啦一去幾千人,把荒廢了多年的地翻得整整齊齊,下了早春第一批水稻的種。

曹遷按照持盈的要求,將西營的幾萬將士編成了百人小隊,除了每日的操練外,輪流擔負起灌溉、施肥、除草等責任,由於事前的動員工作做得到位,士兵們都知道這糧食種出來是自己吃的,不論是日常操練還是下地勞動,一個個都格外用心,絲毫沒有因為朝廷削減了軍費而消極怠惰,比起往年,軍營裏的士氣倒是更加高昂了。

“不光是稻子和麥子,大豆高粱也可以種點,雜糧管飽。”

“水稻長起來以後可以養點鴨子,這就省了除蟲的麻煩,幼崽集市上就有賣,府裏拿點銀子去買就是。”

“附近有河?有河更好,派點人去釣魚,沒肉吃哪有力氣操練,不過太小的魚還是放了吧,否則來年就沒得吃了。”

到了五月中旬,持盈開始安心待產,每天隻靠在椅子裏曬太陽,聽聽匯報,再做點後續的布置。

曹遷送來的都是好消息,地裏的莊稼長勢喜人,臉貼到地上去都找不見一棵雜草,再過一個月就可以收獲,粗略估計下來,目前開墾出來的土地,這一季產的糧食夠西營的士兵們吃上一個半月了,加上朝廷本來還有撥糧草,將士們和家人的吃飯問題總算是基本解決。

持盈口述,百裏讚提筆記下來,交給曹遷做備忘,已經成了慣例。

這天也是一樣,曹遷接過寫得滿滿當當的第二季度計劃書後就告辭了,百裏讚跟著收拾筆墨也準備回去時,崔繹回來了。

臨近孩子出世,崔繹每天都是歡歡喜喜奔回來的,但今天似乎例外,王爺走進院門的時候表情異乎尋常的嚴肅,看到百裏讚和持盈有說有笑的樣子,臉色的越發像結了

霜一樣冷。

“王爺回來了?”持盈笑著招呼。

百裏讚拱手行禮,崔繹卻冷淡地命令:“這兒沒你什麽事了,先出去吧。”

百裏讚微微有些詫異,崔繹已經很久沒用這種口吻和他說話了,突然改變的背後必有原因,但現在不宜深究,他立刻知趣地退了出去。

持盈也看出了崔繹針對百裏讚的敵意,隻是不解:“王爺?先生做錯了什麽嗎,王爺為何臉色這麽難看。”

崔繹在石凳上坐下,並沒有像往日那樣先詢問她今天的感覺,而是說:“你和百裏讚走得很近?”

持盈迷惑地看著他:“我常和先生在一起討論事情,怎麽了?”

“討論事情?什麽事情?”

崔繹的語氣中透出一絲危險的味道,持盈腦海中刹那間閃過一個念頭,自己也被嚇了一跳,馬上回答:“討論怎麽替王爺多招攬人才,怎麽讓西營的將士都吃飽,怎麽避免王爺的勢力被太子削弱。”

“是嗎,”崔繹顯然意不在此,對她的回答也並不上心,繼續道,“百裏讚是你引薦給我的,當初問你怎麽會知道他,你說是因為你爹對他十分欣賞的緣故,你常聽到他的名字,可我問了長孫太傅,他說從前並不知道有百裏讚這麽個人。”

還是被發現了嗎?持盈不禁感到一陣心慌,舉薦百裏讚的時候,她是利用了崔繹不想便宜了哥哥崔頡的心理,胡亂編造了爹十分欣賞百裏讚的謊言,當時崔繹並沒有懷疑,之後百裏讚的表現也稱得上無可挑剔,成功贏得了崔繹的信任和尊敬,一切原本都進展得很順利,本不該在發生變故。

可一年後的今天崔繹突然翻起舊賬,追究起她認識百裏讚的原因,持盈可以肯定——有人背著自己說了挑撥離間的話,因為以她對崔繹的了解,隻要是當麵上過去了的事,崔繹是一概不會重新去回想的。

是誰?會是誰向崔繹提起了這件事,聽崔繹的口氣,是已經去向父親長孫泰求證過,這麽說至少是昨天發生的事了。崔繹心裏竟然藏得住事了?這一點讓持盈既欣慰又害怕,雖說她一直希望崔繹遇事三思而後行,但隱瞞的對象絕對不應該是她。

崔繹鷹一般銳利的目光,牢牢鎖定她的雙眼,仿佛想從她眼中讀出真假:“聽說你被姓謝那丫頭踢到那天,是百裏讚把你抱回主院來的,你和他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持盈深吸了一口氣,不避不閃地回望向他眼底:“我與先生亦師亦友,先生思維縝密,見解獨到,教會了我許多東西,我敬他如兄長,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了。”

“那你怎麽解釋你一個深閨女子,為何會與他一個家在貢縣,不久前才赴京自薦的書生相識的事?”聽了她的回答,崔繹似乎並不滿意,仍舊咄咄逼人地追問。

持盈不答反問:“是誰對王爺說我和先生之間有事的?”

崔繹麵有慍色,聲音也凶了起來:“現在是本王在向你問話!你和百裏讚到底是何時認識的,你向本王舉薦他,究竟是出於什麽目的?”

連自稱詞都改了,持盈忍不住冷笑起來:“枉我與王爺夫妻一場,事事為王爺著想,到頭來王爺卻聽信小人讒言,反過來懷疑我不貞,我另有目的。”

崔繹冷漠地抿著唇,看著她一言不發。

“王爺心中已有偏見,那我說什麽都是白搭,王爺既然懷疑我和百裏讚有染,隻管叫人去查,我與先生見麵,每次都有丫鬟在旁邊聽著看著,我們到底

說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王爺盡管去查,隻要能證實王爺的猜測,我立刻吊死在王爺麵前,絕無二話!”

說完這番話,持盈一把掀了膝上的毯子,搭著旁邊丫鬟的手起身就走。

王爺與王妃的關係突然急轉直下,令府上所有人都感到了措手不及,當日在場的丫鬟悄悄把事情給住一屋的好姐妹說了,好姐妹又去給相好的說,如此一傳十十傳百,從最開始的“王爺懷疑夫人和百裏先生有染”,變成了“夫人肚子裏的孩子不是王爺的,而是百裏先生的”,再變成“王爺早就知道夫人和百裏先生有私情,苦於沒有兒子才默許了”。

最後傳了一圈,再回到持盈耳朵裏的版本已經變成了“王爺生不出孩子,於是瞞著大家讓夫人和先生同房,可是後來王爺又後悔了,想要把孩子打掉,可夫人不同意”雲雲。

“太離譜了吧!這耳朵和嘴得怎麽長才能把事情歪曲成這樣啊?”小秋一聽就怒了,義憤填膺地要衝去把嘴碎的丫鬟們全拖來掌嘴。

持盈倒是淡定:“不用管他們,這樣也好。”

小秋氣得直跺腳:“好什麽呀,分明就是有人別有用心,故意潑夫人和先生的髒水,怎麽能不管呢?”

持盈笑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你把人教訓一頓,就能製止留言繼續散布了?既然知道是別有用心之輩的陰謀,不去理會就行,你看人家先生都不動聲色,你在這兒著什麽急。”

小秋的確是著急,從那天在院子裏持盈和崔繹不歡而散以來,持盈已經三天沒有回主廂去,一直在耳房裏獨自睡,崔繹也沒有過來看過她一回,好像從前的纏綿都是假的,從來沒發生過一樣。

眼看著持盈臨盆之日漸近,娘家夫家都指望不上,可真是愁死小秋這個做丫鬟的了。

弄月端著一碗香菇雞絲粥走進來,擱在持盈手邊,跟著笑道:“清者自清,你越是跟他們急,越是想辯解,他們越是當你心裏有鬼,夫人的做法是對的,就不該去管,傳著傳著覺得沒勁,自然就閉嘴了。”

持盈點頭:“聽到了嗎,小秋,跟弄月多學著點,別一遇到事就毛毛躁躁的。”

“可是夫人,外人怎麽傳不重要,王爺那邊呢?王爺都三天沒來看過夫人了,再這樣下去,萬一夫人生下來的真是個女兒,那可怎麽辦啊?真要眼看著王爺娶別人家的小姐嗎?”小秋仍然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急得在房裏走來走去。

“王爺雖然不過來看夫人,但也沒去別的地方,每天仍是那個點回來守著,可見王爺心裏還是有夫人的。”弄月將粥吹涼,又到持盈腳邊蹲下,給她揉腳。最近幾個月持盈的腳浮腫得厲害,弄月每天都替她按摩一番。

小秋“誒”地一聲,眨巴眨巴眼,不解地問:“既然心裏有夫人,為何不過來呢?隻一牆之隔,夫人都快生了,王爺難道還在賭氣不成?”

弄月笑笑說:“倒不見得是肚臍,隻是你也要想,哪個男人願意被戴綠帽子?就算是子虛烏有的也不願意,所以肯定不會主動低下頭來請夫人回去,要照我說呀,隻要夫人生的那天王爺過來了,一切問題就都不是問題了。”

小秋顯然是沒咂摸透這裏頭的卯竅,就又問:“那萬一王爺不來呢?”

持盈冷笑一聲,看向門外:“王爺若不來,必會有另外的人來,到時候你們可得給我把那人摁住了,那個上門來貓哭耗子假慈悲的,就是向王爺進讒言的卑鄙小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