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本以為楊瓊回到了燕州府,擊退白迎春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大家也都不用操心了,誰知甘州軍連連吃敗仗,可就是不退,一拖再拖的,更大的麻煩來了。

奉崔頡之命北上剿滅呼兒哈納等人的涼州軍先是去了馬泉關,不見最大的敵人呼兒哈納,隻有一群同樣摸頭不著腦的各國國王,大楚北伐軍主帥韓追見最大的魚漏網了,一麵寫信回京城向崔頡稟報,一麵下令將馬泉關遺址團團圍住,將巴邊、察察等國的國王全都實質上地囚禁了起來,等候崔頡的下一步指示。

士兵們分散出去尋找呼兒哈納的行蹤,最後終於在一處河灘上發現了已經開始腐爛的北狄人。

曾經蠻橫不可一世的北狄王呼兒哈納隻剩一具肥胖的軀體,頭顱被人割走。

下屬回來向韓追報告,韓追立刻反應過來是被楊瓊他們搶先了,呼兒哈納已死,楊瓊一定已經在返回燕州的路上,於是當即下令,留兩萬人看守各國國王,其餘人立刻拔營,全力向東追,無必要在楊瓊回到虎奔關之前將其殺死。

持盈並不知道崔繹有那樣的擔心,而山簡更是對博木兒印象不佳,二人幾乎可以肯定博木兒會挑撥離間——因為他一向都是這麽做人的,那麽既然崔繹不希望楊瓊叛逃、進而被崔頡利用,那不如幹脆借刀殺人,不能為己所用的人,也就沒有活下去的價值了。

在燕州府城中的人都放鬆警惕的時候,韓追的四萬大軍來了,而且專門選了一個下大雨的天氣開始攻城。

持盈的滾油鬆香戰術行不通了,火把根本扔不出去,菜籽油本就不是特別容易點著的東西,再來點雨就更加燒不起來了,於是局麵演變為五千對六萬,一比十二的較量。

就算楊瓊有十八般武藝也搞不定這個狀況了,持盈哀歎一聲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隻怕這燕州府是守不住了,宣州那邊暫時還沒消息過來,更不知道崔繹有沒有開始進攻京城,如果燕州後方失陷,前方的將士們都將麵臨前後夾擊的危險。

城外是韓追猛烈的進攻,城內是百姓拖兒帶女的逃跑。韓追是前朝老將,素有惡名在外,幹過屠城的殘暴事兒,持盈一聽到他的名字,就知道哪怕開城投降保住百姓也是妄想了,隻得下令疏散全城百姓,要將士們無論如何堅守住,直到親人全都離開為止。

投石車將鬥大的石塊瘋狂地扔上來,兩人合抱粗的攻城木樁在七八名士兵的合力之下,一次次猛烈地撞擊著虎牢關的城門,密密麻麻的箭矢比起頭上的大雨也不遑多讓,士兵們甚至難以睜開眼,個個渾身濕透,皺著眉竭力看向前方。

“姐姐!”鍾綠娉撐著傘泡上城樓,“姐姐,東門也被圍了,現在開城門朝廷的軍隊一定會衝進來的,現在該怎麽辦啊!”

持盈站在屋簷下,大半個身子都被斜著飛的暴雨打濕,凍得嘴唇發白,聞言轉過頭來:“何時的事?他們竟然還有餘力圍城?”

雨勢太大,鍾綠娉索性把傘收了,抹了一把臉說:“就剛才,我一路趕著過來告訴你。”

“皞兒出去了嗎?”持盈問。

“昨晚小秋和弄月就帶著他逃了,”鍾綠娉答道,“王嫂一家今早走的時候,我本想讓他們帶著嫻兒一塊兒走,可嫻兒說

什麽也不肯,一直哭鬧著要娘親。”

持盈心中一痛,想起女兒紅撲撲的小臉蛋,當初在宣州自己險些斃命,就隻有這個女兒作伴,如今城池將破,小崔嫻仍然是唯一陪在身邊的親人。

這或許就是命吧!自己本來是無福生兒育女的,重生後能擁有這一雙兒女,已經是極大的幸福,崔皞還小,逃出去也好,將來即使在一戶農家長大,也好過再卷入皇儲風波之中,白白丟了性命,至於崔嫻,不願走也走不了,那便……隻有和自己一起死了。

隻希望崔繹不要怪她丟了燕州府,以那人的性子,多半是不會的吧!

想起自己交代百裏讚的話,持盈臉上浮起一抹蒼涼而滿足的微笑:雖然失敗了,但,自己努力過,也就不悔了。

城中人手不夠,持盈守南門,楊瓊守西邊的虎牢關,現在東門也被圍,鍾綠娉臨危受命,帶著人去那邊守。

五千人要分三處,每處不到兩千人,根本架不住數倍於己方的甘州軍、涼州軍的攻勢,士兵在持續死亡,逃不掉的百姓為了不坐以待斃,也紛紛出力,做飯、搬石頭、修葺破損的城牆,能做的都做了,卻還是無法挽回這大廈將頹的局麵。

大雨下了三天,鳴金時清點人數,隻剩不到四千,持盈兩天沒合過眼,聽了這報告幾乎要癱倒在地。

實力相當時,勇者勝,實力懸殊時,智者勝,實力懸殊過大時,強者勝。

此時有再多的智謀都是白搭,燕州府想要守住,必須得有人!

持盈終於還是忍不住,雙手捂著臉痛哭起來。

“夫人,要麽末將護著夫人和小姐殺出去吧!”楊瓊同樣熬了兩天兩夜,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萬無奈何之下提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韓追雖然屠過城,可畢竟屠的是外族的城,對自己的同胞手足,他為必會下此狠手,索性棄了燕州府,一路向南,去同王爺他們匯合,隻要王爺打下了京城,燕州丟不丟都不要緊,重要的是人要活著。”

持盈頭彎得幾乎貼到膝蓋上去:“不行……是我將燕州府上上下下十萬百姓逼上了絕路,又怎麽能在危難關頭棄他們而去,我們現在隻有兩個選擇,要麽戰,要麽死,王爺正是最關鍵的時刻,無論如何也不能失了民心。”

楊瓊歎息不已,到了這樣性命攸關的時刻,她首先想到的仍然是自己的夫君——崔繹的江山與民心,為此甚至不惜將自己置於極度危險之中,甚至不惜獻上自己的性命,究竟是什麽令她比男人還要無畏?

他不懂,鍾綠娉也不懂,誰都不懂,哪怕是崔繹。隻有持盈自己心裏明白,崔繹改變了自己被騙被棄的宿命,給了她她想要的孩子和愛她信她的丈夫,而這些,比起榮華富貴,實在是珍貴得太多太多了。

以至於她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保全他。

拉鋸戰的第四天,崔祥受傷了。

五萬大軍圍城,連家丁都被調上了城門,靜王爺沒了人看守,自然而然又出來蹦躂了。外麵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出了門就問鍾綠娉去了何處,得知她一個姑娘家居然跑上城樓去督戰,簡直心疼得不行,不顧小廝勸阻執意要過去看個究竟。

鍾綠娉雖然沒有帶兵打過仗,但自小耳濡目染,也粗懂

些兵法,指揮起來有模有樣,但她的行為在崔祥的眼裏,幾乎就等同於找死,於是崔祥上去又拉又拽,堅持要她下去,鍾綠娉則堅決不退讓,二人在城門上拉拉扯扯之際,城門下有弓箭手覷到時機,一箭射來,崔祥飛身一擋,被一箭射穿了肩膀。

這消息對於持盈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隻是她已經累得很了,實在無力再去教訓這個闖禍精,萬幸程奉儀在燕州府,崔祥的傷雖然重,卻也不致命,有神醫照料應當不會有事。

鍾綠娉雖說是不喜歡崔祥,甚至有點討厭他,但被他救了一命是事實,心情十分矛盾,既覺得應該去看望照料他,又覺得眼下還是守住燕州府更重要,整個人心不在焉。

午飯時候,程奉儀帶著食盒來慰勞她,見她比昨日還要憔悴,吃飯筷子都戳到臉上,便笑道:“鍾妹妹擔心七爺的傷勢?魂兒都不知跑哪兒去了。”

鍾綠娉回過神來,大窘道:“沒有沒有!程姐姐的醫術我信得過,七爺不會有事的。”

程奉儀新來不久,也沒人長舌到去告訴她崔祥幹過的那些蠢事兒,於是她便以為崔祥和鍾綠娉是一對,此時男的受傷躺在床上,還是因為女的受傷,鍾綠娉想回去照顧他也是情理之中。

“七爺身上的傷倒是沒有大礙,隻怕是心上的傷沒法用藥石來醫治,”程奉儀給她扇著風說,“我雖然不懂行軍打仗的事,但這麽多日了也沒出什麽大事,想必一時半會兒甘州軍也攻不破城門,我留在這裏替你,你回去陪陪七爺吧!”

鍾綠娉端著碗愣住了,程奉儀替她將一縷鬢發順到耳後,說:“七爺救了你的命,你去陪陪他也是應該的,持盈不會怪你的。”

“……那就有勞程姐姐了。”

王府內人去樓空,隻有三兩個丫鬟小廝孤苦無依,還留了下來,每天做做飯煨煨藥,其餘時間都是發呆,崔祥無聊得都要死過去了,鍾綠娉這時候來探他的病,就如同雪中送炭一般,要不是身上的傷疼得厲害,小王爺恨不得跳下床來圍著她轉。

鍾綠娉坐在床邊,給他喂藥,崔祥兩眼放光,像一隻見了肉骨頭的中華田園犬,舌頭呼哧呼哧。

崔祥沒話找話:“綠娉,我喜歡你。”

鍾綠娉低垂著眼,輕吹碗裏的藥,不答腔。

崔祥又委屈地重複:“我真的喜歡你,你為何就不能喜歡我一下呢?我哪裏不如那個楊公琪,他不就是會打仗嗎?能有什麽了不起的?”

鍾綠娉淡淡地道:“不要再提楊將軍了,你那一頓打已經讓他對姐姐和王爺起了不滿之心,我和他沒有關係,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這話我已經對你說過了。”

崔祥還是不滿意:“你如果不喜歡他,為何事事都為他說話?我對你這麽好,什麽都替你想,不就是因為我喜歡你嗎?你卻連正眼也不想看我。”

鍾綠娉懶得理他了,一勺子塞到他嘴裏:“喝藥。”

崔祥咽下那苦澀的藥汁,又問:“你是不是另有喜歡的人?是誰?”

鍾綠娉簡直要抓狂了,幾欲摔碗走人,就在這時,門外衝進來一名親兵,大呼道:“表姑娘!表姑娘!楊將軍受傷了,夫人正趕往虎奔關,要您立刻到城南去接手城防!”

(本章完)